他向前一步,仿佛要将这份信念传递给杜延霖:
“杜兄!海瑞此人,或不通圆融世故,不谙官场逢迎,然其忠于职守,恪守天理国法之心,如精金璞玉,皎然不污!若得他任兰阳知县,为兄台在河工第一线竖起一面“清正廉明’的旗帜,则内可安流民、理庶务、严督工役;外可抗豪强、拒贪墨、破尽掣肘!”
“此乃以刚克刚,以正压邪之不二法门!兰阳若得海刚峰,则堤防可期,下游百万生灵或可免于沦为鱼鳖!”
张居正这番言辞恳切、剖析入微的举荐,如金石掷地,铮然有回响,将海瑞的特质与兰阳危局的迫切需求完美契合,展现了他识人之明与经世之才。
书房内烛火摇曳,仿佛也因这番陈词而明亮了几分。
杜延霖胸中自有波涛翻涌。他对这位历史上顶顶有名的“海青天”,自然也是心驰神往,满怀敬仰。当下,他抱拳朗声道:
“太岳先生慧眼灼灼,此荐真乃雪中送炭,洞烛要害!海刚峰刚直不阿,清廉若水,在下亦心仪久矣!诚如先生所言,确是主持兰阳河工、肃清地方积弊、凝聚民力以护堤固防的不二之选!”
“只是……太岳先生,兰阳乃虎狼之地,风口浪尖。荐刚峰先生至此,恐……恐非坦途,反似蹈火?此非荐才用人之道啊。”
杜延霖所言不虚,乃是为人臣相交的至情至理。
将海瑞那样的刚直之臣推到最凶险的屠刀下,跟嘉靖“提拔’他去主持河南河工没什么区别,道义上,却需万般斟酌。
张居正闻言,并未立刻作答,而是深深地看了杜延霖一眼,那目光中的激赏与推重并未消减,反而添了几分郑重。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下去,却似千钧之弓被更紧地拉开,蕴藏着更强悍的力量:
“沛泽兄所言,一字一句,皆是肺腑。刚峰兄之品格,皎如明月,世所罕有。荐其往绝险之地,张某心中,岂无煎熬?”
他微微闭目,随即睁开,眼神锐利得如破开乌云的剑光:
“然沛泽兄,你我皆知,当今之势,如江河倒悬,大厦将倾!严党盘踞中枢,党羽爪牙遍布地方州县。兰阳险工,国之命脉,亦是此辈饕餮盛宴之所!地方官员,或为其爪牙,受其驱策,贪婪无度;或慑于其淫威,噤若寒蝉,尸位素餐!”
“此等情势之下,如海刚峰这等清介自持、不畏强权者,又有几人能安于其位?”
他的语速重新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并非张某忍心以国士饲虎狼,而是百姓需要刚峰先生!河南大局需要刚峰先生!“饲虎狼’之责非我所愿,但救黎民于水火,非他莫属!”
“国士饲虎狼……”杜延霖默念着这五个字,是啊,在这污浊的朝局里,海瑞这样的明珠,无论置于何处,都注定是权贵眼中的刺。
与其让他湮没在某个角落,被倾轧消磨,或者困在县学里只能管束几个生员,何不如提前将这柄天下最锋利的“剑”,递到最需要它斩开黑暗的地方!
正如张居正所言,百姓在煎熬,堤防在告急,大河南北的黎民,需要这把剑去斩断贪婪的黑手,守住生存的希望!
徐阶一直凝神静听,此刻才抚须颔首:
“既然叔大如此推崇此人,那老夫便递个条子给吏部。此外,老夫再亲自手书一封,予那海刚峰。信中必痛陈利害,言明此中千钧之重,万丈之险。若其览信阅毕,心有疑虑,不愿冒险赴此河南之任……”徐阶顿了顿:“老夫……绝不以权势相压。”
于是数日后,一封加盖了内阁印信的吏部调令公文,并一份字迹苍劲的私人信件,由京中六百里加急快马驮负,朝着福建南平的方向疾驰而去。
信的内容极为简单,开头是徐阶对海瑞在南平教化之功的简略嘉许,然后笔势遒劲转折顿挫,透着郑重:
“海汝贤教谕台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