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也远一点。”
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铅块,消散在馄饨店黏腻的空气里。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邻桌的吸溜声,后厨的剁肉声,街上的鸣笛声,一瞬间全部褪去。
陆雪棠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在她消化完这句话的含义之前,陆劲扬站了起来。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然后,俯下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男人的手臂环得很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勒碎。
陆雪棠整个人僵住,脸颊被迫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鼻腔里瞬间被一股复杂的气味填满一一有消毒水残留的味道,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还有他身上清冽的、独属于陆劲扬的烟草气息。
有什么东西落到她的头顶。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隔着薄薄的布料,他左臂上绷带的硬度,珞着她的肩膀。
像一场无声的诀别。
很快。
他松开手,转身,没有回头。
高大挺拔的背影,被门口昏黄的灯光拉长,一步步走出去,融进深沉的夜色里。
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陆劲扬。
桌上,那碗他还一口未动的馄饨,热气渐渐散尽。
出租车在夜色里穿行。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被飞驰的速度拉扯成一条条流光绘成的抽象画。
陆雪棠靠在后座,看着那些光影在自己的视网膜上炸开,又湮灭。
陆劲扬的话,那个拥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她所有的思绪都卷了进去,搅得粉碎。
陆家,陆维钧,疯子。
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满水的棉花,沉重,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的光影慢了下来,变得清晰。
鬼使神差地,她报了医院地址。
或许是那晚夏夫人刺耳的咒骂还在耳边,或许是夏时音那杯冰水带来的短暂清醒,又或许,她只是想找一个和陆家毫无关联的地方,喘一口气。
付了钱,下车。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去VIP病房区,而是凭着记忆,走向了住院部后方的康复中心。
这个时间点,康复大厅早已熄灯,只有走廊亮着几盏应急灯,光线昏暗。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比普通病房更浓郁,像一把无形的刷子,洗刷着空气里每一寸活人的气息。很安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走到一间物理治疗室门口时,她的脚步停住了。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
一束明亮的光从缝隙里泄露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光斑。
里面有声音。
一种规律的、带着沉重呼吸的脚步声。
陆雪棠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凑过去,透过门上的小块玻璃往里看。
只一眼,她的瞳孔便微微缩紧。
偌大的治疗室里,一个身影,单薄又挺拔,正背对着门,扶着两条平行的金属长杆。
他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裤腿卷到了膝盖上方,露出瘦削但线条流畅的小腿。
是夏时音。
他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费力的姿态,在平行杆之间,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每一步,他支撑身体的手臂肌肉都绷成硬块,手背上青筋凸起。汗水从他白色的发梢滴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泅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不是平日里那个坐在轮椅上,优雅矜贵的音乐家。
这是一个正在与自己的身体搏斗的、脆弱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