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才歇,青石巷仍积着浅浅水痕。张常志挽着妻子,一路踩着湿漉漉的石阶,心口怦然。
他回镇那日,便听街人议论,那捕蛇为生的侄儿已成道籍,还学下了真仙法。
想到蛇斗场中那道救他于毒牙之间的身影,他越发笃定,救命之人正是林秋。
今日便是来当面致谢、顺带印证心中猜测。
赶到林家院口,却见院门紧锁,院里没半点动静。
巷子里聚着几位街坊,正指着镇口低声议论,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道路上缓缓行着两匹马。
前头那匹坐着一名道士,面生得很,谁也不认得;后头的驮着林秋和他母亲,林母靠在儿子背后,怀里还抱着一小卷包袱。
那条灰狗灰子吊在最后,时而回头嗅路面。三人一犬沿着雨后泥路一路往外走,脚下湿泥翻起小水花。
“真走喽。”邻里感慨,带着几分羡慕,“山上道观派人接的,可见前程不小。”
张常志心里蓦地一空,方才盘好的言辞尽数散去。
妻子轻声提醒:“不追过去?”
他僵在门槛前,脚底像灌了铅。
林秋背影越走越远,与那道士、两匹马一条狗一并隐进雨后山雾。
他忽地想到自家侄儿如今已拜仙门修道,而自己这些年混吃混喝,银钱进岭口出岭口,成了镇里人人摇头的败家子。
几息之间,心里五味杂陈:羡慕、惭愧、庆幸、酸意——全堵在胸口。
他想开口叫,却又怕丢人;想追,又觉配不上那行远去的背影。
半晌,只得苦笑摇头,拉过妻子低声道:“先回去吧,有机会再谢。”
他转身踏进湿滑的青石巷,雨后凉风吹来,吹得背脊一阵发紧。
林秋回头时,只在巷口瞥见一抹模糊人影,很快被雨后轻雾吞没。
“张常志?”他心中微动,念头才起,又淡了下去:双方早已道不同,各自过活,竟也无甚可说。
林母却没留意到那抹人影。
她倚在儿子背后,看着渐渐倒退的小镇,眉宇间浮出淡淡惆怅。镇里终归还有兄嫂亲眷,如今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林秋察觉母亲情绪,低声宽慰:“娘,清微观山上气候好,药材也多。等您身子养好了,再挑好日子下山探望也不迟。”
又轻轻一握缰绳,心想:“嫁入林家已多年,娘在镇上亲情原也淡了,眼下先顾自己身子要紧。”
他扶住母亲,一边留神看坡道,一边暗暗掂量行程。
翻过前面那道松岭,就该进入清微观地界。
往昔他只是外围记名弟子,住在山脚旧庐,晨钟未响便挑水、采药。
如今拜沈如晦为师,按规当列内门真传,衣食起居、道籍供给,必与以往不同。
是否搬入真传院?是否可入藏经阁抄阅?心里没底,却颇盼望。
想到山上灵泉松风、丹室药圃,他心里生出几分踏实。
清微观虽规矩繁多,却能得清净修行;更何况有师门指点,比他孤身摸索强出太多。
常惠道驾着前马,背手而坐,神情淡漠,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清微观最初不过一处隐修之地,师尊他老人家收了我等二十来位真传,一代弟子而已。外界传得神乎,如今却是二代授徒、三代跑腿——名头大了,人也杂了。”
语气平平,但林秋本以为路上少不了冷脸相对,没料到对方竟肯主动言说,心里微讶,只静静聆听,不敢插话。
原来清微观本是那观主清云道长的隐居之所,真传不过二十余人,一代弟子皆由他亲授。
可清云道长近些年久居静室,内门取录断崖式收缩,反倒是慕名投门的外门弟子一批又一批。
观内便放宽旧制:允一代真传自立门墙收徒,于是出现二代内门,辈分低,却也算得到根正苗红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