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可允吩咐道。
不多时,黄秉烛一身泥水,在衙役的带领下踏入县衙大堂。
他一身袍服湿透紧贴在身上,显得身形越发单薄,但眼神却异常坚毅。
黄秉烛顾不得寒暄,将杜延霖的手令和怀中紧抱的舆图一并呈上。
“吴府台,陈县尊!杜水曹钧令:掘堤泄洪,实为万不得已之下策!然若巡抚衙门严令难违,为归德数十万生灵计,必先选定一处“灾损最小’之堤段!此乃存亡一线间,不得不为之事!卑职奉令携详图前来,就是要协助二位大人,勘定掘口!”
吴可允和陈敬急忙一起帮忙展开舆图。
黄秉烛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向图上一处:“虞城东北,此处名为“老鸦口’。”“此段堤外有大片苇滩洼地,地势最低,且多为盐碱荒地,人烟稀少,村落稀疏。若决口,洪水涌入洼地,可形成天然滞洪区,为下游城镇争取时间。而且此段堤基相对稳固,掘开后不易引发连锁溃决……”他每说一句,吴可允和陈敬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哪里是选什么“掘点”,分明酒是在地图上为自己的子民选择一块相对不那么惨烈的坟场!“黄书吏……这……杜水曹也别无他法了吗?”陈敬声音发颤。
黄秉烛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决绝:
“杜水曹吩咐过,此乃万不得已之计!若掘堤,则此处……为害最轻!”
老鸦口堤段。
雨势未歇,泥水横流。
陈敬面色灰败,强撑着官仪,在县衙典史、几十名衙役和一队面如死灰的持锹民夫的簇拥下,深一脚浅一脚向“老鸦口”行进。
黄秉烛紧跟在他身侧,怀抱着那卷至关重要的河工舆图,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下,官袍下摆早已沾满泥浆。
他们此行,是前来踏勘那“相对危害最小”的掘堤点。
黄秉烛指望着图册上的墨线和注记,低声向陈敬讲解着沿途的地形和水势依据。
陈敬听着,目光却空洞地扫过雨幕中显得格外低洼荒凉的苇滩,仿佛已经看到洪流肆虐的景象,嘴唇微颤,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然而,当一行人抵达“老鸦口”堤段时,瞬间被眼前景象震得魂飞魄散!
堤上,堤下,黑压压一片!
不是衙役,不是兵丁。
而是成千上万的百姓!
他们扶老携幼,手持锄头、扁担、菜刀,甚至是从门板上拆下的木棍,削尖了头!
雨水冲刷着他们黝黑而愤怒的脸庞,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将陈敬一行及其身后那百余名垂头丧气的民夫团团围住!
人群裂开一道缝隙,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被青壮搀扶着,一步步、异常坚定地走到最前端。他们佝偻的脊背在风雨中竞挺得笔直,浑浊的眼中进发着骇人的光芒。
“陈县尊!老父母!”为首的族老,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幕:
“你们……当真要动手掘了这堤?!”
陈敬喉头一哽,仿佛被这无形的气势扼住了喉咙,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他想开口解释,想说是迫不得已,想说是为了保全皇陵……可话到嘴边,在这些守堤的百姓面前,只觉苍白无耻!
未等陈敬挣扎出声,他身后一个被征召的民夫,在数千道目光的逼视下,彻底崩溃了,“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嚎啕大哭:
“县尊!挖不得啊!这下面……这下面有我爹、我兄弟的汗,还有血啊!”
这声哭喊如同点燃了火药的引信!!
“狗官!看你们谁敢动一下这堤!”
“这是我们虞城人的命根子!是用命换来的!”
“想掘堤?!除非把我们都杀了,踩着尸首过去!”
“踏过去!!”“踏过去!!”
怒吼声由零星爆发瞬间化作滔天巨浪,数千百姓同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