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霖突然提出要前往南京,这着实打乱了王茂才的部署。
他原本的计划是步步为营:
先让灶户们对杜延霖的催逼怨气日积月累,待怨气积蓄至临界点,再由钱禄、何和颂煽动民变,将暴动的灶丁引向杜延霖驻跸的仪征官驿。
至于煽动民变的时间,原定在正月十五。
届时,再抛出杜延霖早前在盐司衙门签下的那份文书,便能将激起“民变”的滔天罪责,牢牢钉死在杜延霖一人身上!
可若杜延霖人都不在扬州,这口量身定做的黑锅便难扣得严丝合缝。
虽有文书为证,杜延霖主责难逃,但盐司衙门自身,少不得也要担上一个“处置不力”或“未能及时疏导”的干系。
更何况,杜延霖若不在,煽动起来的灶丁们,该去冲击哪个衙门泄愤?
这“民变”的矛头若没了准星,极可能反噬盐司衙门,那他王茂才岂不是引火烧身?
因此,王茂才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试探着问道:
“秉宪亲往南京所为何事?盐场追缴之事正需秉宪坐镇,此时离扬,恐生枝节啊。”
杜延霖叹了口气,目光掠过窗外庭院里喧闹拜贺的百姓,眉间显出一丝忧色:
“两淮十万灶户,积欠盐课高达百万两之巨,摊到每户便是十两。若时日宽裕,尚可容他们煎煮余盐慢慢抵偿。然百日之期紧迫,强令每户立缴十两,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顿了顿,透着一股寻求破局的焦灼:
“杜某此去南京,欲拜访南京户部,恳请预支两淮未来几年的盐引额度。此虽寅支卯粮,实为权宜之计,只为能尽快筹措粮草,解陕西燃眉之急。”
“预支盐引?”赵汝弼失声惊呼,手中茶盏险些脱手,“秉宪三思!盐引壅滞已是积弊,再行预支,无异饮鸩止渴,后患无穷啊!”
赵汝弼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心中却是暗喜,这杜延霖果然是个只图眼前、不通实务的愣头青,他和王茂才的胜算又大上了一分。
王茂才此时也捻须长叹,劝道:
“杜秉宪为国为民之心,天地可鉴。然预支盐引,牵一发而动全身。盐引滥发,引价必溃,盐政凋敝只在朝夕!此虽救民,实乃祸国啊!”
他言辞恳切,仿佛字字泣血,心中却急速盘算:杜延霖若真去了南京,他精心布下的杀局岂非落空?灶户怨气已起,正是煽风点火的好时机,岂能容他离开?
“本官岂不知此乃下下之策?”杜延霖面露‘苦涩’,语气却异常坚决:
“然陕西四百万口嗷嗷待哺,岂能在此空耗时间?盐政百年沉疴,非百日可解。眼前,唯有先解燃眉之急!纵是饮鸩,杜某也只得先止此渴!”
他斩钉截铁道:“此事杜某心意已决。正月初三,仪仗轻简,即刻启程!盐场追缴之事,杜某已全权委于何大使与钱巡检。更有王盐台、赵运同坐镇扬州,明察秋毫,想来断不致生出什么乱子。”
赵汝弼急道:“不若杜秉宪坐镇扬州,遣一心腹持文书前往南京接洽?如此不失为两全其美之法!”
杜延霖看着眼前两人“情真意切”的挽留,心中冷笑更甚——看来鱼儿确实要上钩了。
他面上却露出几分被说服的犹豫,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
“二位大人赤诚之心,本官感佩。然预支盐引乃国家大事,岂能假于他人之手?”
说着,杜延霖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杜某去意已决,二位大人不必再劝了。”
赵汝弼和王茂才对视一眼,话已至此,再强行阻拦,反倒显得他们别有用心,欲盖弥彰了。
王茂才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语气仍然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也罢。杜秉宪为国事奔波,拳拳之心可鉴。既去意已决,本官也不好拦着。只是预支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