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心无所住,锦衣玉食,何碍真如?德清,你观这涧水,可曾留住一片云影?”
德清如遭棒喝,猛地转身,望向融镜法师。随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奔腾不息的山涧。清冽的涧水撞击着岩石,激起雪白的浪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水面上,倒映着湛蓝的天空,飘过的流云,还有……他自己的影子。
那水中倒影,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锦衣玉食、眉目清秀的公子哥,也不再是那个蓬头垢面、形如枯槁的苦行僧。水波晃动间,他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虽然依旧清瘦,却如崖壁青松,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沉静力量。眉宇间曾经的迷茫与偏执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开阔与明朗。破衣褴褛依旧,却仿佛不再能束缚住那具躯壳中焕发出的、一种崭新的、伟岸比丘的气度!
水中的倒影,与眼前这位智慧圆融的法师,仿佛在那一刻重叠。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与通透感,如同这山涧之水,瞬间涤荡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对于“苦行相”的执着。原来,放下对“苦”的执着,亦是放下一种更深的“住”!真正的解脱,在于心无挂碍,而非形骸的垢净冷暖。
德清缓缓直起身,对着融镜法师,对着那奔腾不息、不染一物的涧水,对着水中那个崭新的倒影,深深一拜,再拜,三拜。再抬头时,眼中那明澈的光,已带上了一种更为圆融、更为坚定的智慧。
“弟子愚昧,今日方知‘应无所住’真义。谢法师当头棒喝!”
自那日起,德清脱下了象征苦行的褴褛百衲,换上了僧众常穿的整洁僧衣。他不再执着于山洞苦修,而是跟随融镜法师,系统研习博大精深的天台教观。晨钟暮鼓,青灯黄卷。他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智者大师的圆顿止观,体悟着“一念三千”、“三谛圆融”的玄妙法义。他本就天赋极高,又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淬炼与融镜法师的点拨,此刻心无旁骛,智慧如同被拂去尘埃的明镜,日益澄澈。
寒来暑往,六度春秋。在融镜法师的悉心指导下,在无数个与孤灯经卷相伴的深夜里,德清以其深厚的禅定功夫和日益通达的智慧,将天台法华玄义融会贯通,最终凝结成一部见解精辟、条理清晰的《法华经略疏》。当最后一笔落下,墨迹在灯下闪着幽微的光,德清搁下笔,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
六载寒暑,一部《略疏》。这不再是苦行岩洞中那个以肉身对抗寒冷的倔强身影,而是一个在智慧法海中劈波斩浪、渐趋圆融的求道者,正稳稳地立于天台之巅,眺望着更为浩瀚的佛法星空。鼓山的晨钟,再次悠扬响起,穿透黎明前的黑暗,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