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黝黑粗糙,布满冻疮裂口和蚊虫叮咬的疤痕。露出的手脚关节粗大变形,如同嶙峋的山岩。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具披着褴褛人皮的骷髅,行走的骸骨。然而,当守门僧惊疑不定地看向他那双眼睛时,却如遭电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陷在污秽与枯槁的面容之中,却清澈得如同山巅未被尘染的寒潭!明亮!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光,又似倒映着整个宇宙的虚空!没有一丝一毫的颓废、怨怼或迷茫,只有一种历经千劫百难、焚尽一切杂质后沉淀下来的、如同古镜般明澈的智慧与难以撼动的安宁。这双眼睛,与他那形同枯槁的躯壳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守门僧不由自主地合十躬身,让开了道路。
古岩(此时法号德清)重回寺中,如饥似渴地投入经藏。然而,他这近乎自虐的苦行形象,很快引来了争议。有人认为他道心坚定,堪为楷模;也有人私下议论,说他形貌污秽,蓬头垢面,状若乞丐,近乎佛门所斥的外道邪行,有损僧相庄严。
消息传到了正在浙东天台山弘法的高僧融镜法师耳中。这位以智慧圆融、辩才无碍著称的天台宗大德,对这位特立独行的年轻僧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久,融镜法师云游至鼓山。他没有惊动寺中执事,而是径直找到了在后山菜园锄地的德清。
融镜法师站在田埂上,看着那个衣衫褴褛、满手污泥、几乎与草木泥土融为一体的身影。德清闻声抬头,见到这位气度雍容、法相庄严的长老,并无局促,只是平静地合十行礼。
融镜法师的目光如温和的日轮,仔细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德清枯槁的身形和褴褛的衣衫,最后落在他那双清澈得惊人的眼睛上。良久,老和尚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德清。”
“弟子在。”
“修行之人,为的是明心见性,自度度人。你如此蓬头垢面,形容枯槁,执着于苦行皮相,岂非近于外道‘自饿’邪行?佛门广大,重在心性光明,而非皮囊受苦。此等行径,非但难证菩提,反易入歧途,引人误解佛法真谛。汝可知晓?”
德清身躯微微一震。三年岩穴苦修,他早已习惯了以痛楚砥砺身心,将形骸的折磨视作磨刀石。融镜法师的话,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他心中某种坚固的执念。他沉默片刻,再次深深合十:“弟子愚钝,谢法师开示。”
融镜法师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解下自己身上一件半旧的、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灰色棉布直裰,递向德清:“山中清寒,换上吧。”
德清看着那件厚实、洁净的棉衣,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本能的渴望温暖,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对舒适享受的抗拒与恐惧。三年非人的苦寒,早已让他习惯了冰冷刺骨的感觉,温暖反而成了一种陌生的、令他不安的诱惑。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双手并未伸出,嘴唇嗫嚅着,声音干涩而微颤:
“法师慈悲……弟子……习惯了冷。这……这棉衣……弟子不敢受。”
融镜法师深邃的目光洞悉了他内心的挣扎。老和尚并未强求,也没有说教。他忽然手臂一扬,竟将那件厚实的棉衣,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杂物般,毫不犹豫地抛向不远处湍急的山涧!
“法师——!”德清惊呼出声,几乎是本能地扑向崖边,伸手欲抓!但那棉衣已在空中划出一道灰色的弧线,瞬间被奔腾咆哮的涧水吞没,翻滚了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德清的手僵在半空,望着那吞噬了棉衣的冰冷涧水,一时怔住。融镜法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却如洪钟大吕,直叩心扉:
“一件破衣,执著什么?冷了便穿,暖了便脱。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佛法不在枯坐,不在苦形,更不在这一件遮体的布片上!若心有所住,纵披百衲,亦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