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那铁灰色的巨大阴影,如同冰冷的枷锁,沉沉地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商队没有在关内过多停留,刘老爷子以“货物需紧急运往凉州”为由,婉拒了关城守将例行的宴请,只在指定的营区补充了少量不易携带的清水和草料,便在暮色彻底笼罩四野前,催促着队伍再次上路。
气氛与前几日截然不同。那种即将归家的松弛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小心翼翼的压抑。镖师们不再高声谈笑,就连驼铃的声响,在众人听来也似乎格外刺耳,生怕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柳明远已用陆九娘特制的易容药膏略微改变了肤色和面部轮廓,用一方普通的灰色头巾包住了大半头发,换上了一身镖局伙计的粗布衣裳,混在队伍中段,不再与刘老爷子并骑前行。郭大釜和穆影也各自做了简单的伪装。承载赵令渊的驼架被更多的普通货物遮掩起来,陆九娘依旧寸步不离,只是也换上了寻常妇人的衣衫,低眉顺目。
“委屈贤侄了。”休息间隙,刘老爷子凑近柳明远,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
柳明远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远方在夜色中起伏的山峦轮廓:“前辈言重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能得前辈如此庇护,明远已是感激不尽。”
他心中并无多少委屈,更多的是沉重的思虑。朝廷的海捕文书如同一声惊雷,彻底打乱了他对归途的设想。原本以为返回中原便是回到了相对安全的环境,可以安心为先生求医问药,慢慢探寻“彼岸”之谜。如今看来,中原或许比西方绝域更加危险。那污名从何而来?是仅仅依据逃回的信徒或溃兵的片面之词,还是朝中有人借机构陷?若是后者,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针对太平茶舍,还是针对所有与“西方异变”相关的人和事?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怀中那卷变得温顺的星图皮卷。守拙前辈留下此图,指引他们前往西方净化魔树,可曾预见到归途会蒙上如此不白之冤?星图所指的“彼岸”,究竟是地理上的某处,还是某种境界,或者……是需要去澄清的真相?
接下来的数日,队伍沿着河西走廊一路东行。走廊两侧,祁连山的雪峰在远处连绵不绝,如同天然的屏障,山下是断续的绿洲和奔腾的河流,与关外的苍茫戈壁景象迥异。然而,队伍中无人有心情欣赏这塞上江南的风光。
沿途经过几处小的军镇和驿站,盘查果然严格了许多。多亏了河西镖局多年的信誉和刘老爷子的打点周旋,加上柳明远几人伪装得当,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但每一次接受盘问,都像是一次在刀尖上的行走,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柳明远能感觉到,刘老爷子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镖局的旗号并非万能护身符,包庇“钦犯”一旦坐实,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这位老镖头虽然嘴上不说,但眉宇间的忧色日渐深重,与沿途相识的军官、吏员应酬时,也多了几分以往不曾有的谨慎与试探。
这一日,商队抵达了河西重镇——甘州。
甘州城规模远非玉门关可比,城墙高阔,人流如织,商肆林立,驼马成群,一派繁华景象。然而,城门口张贴的、墨迹犹新的海捕文书,以及守城兵丁那审视的目光,再次给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队伍在城中一家与镖局有旧的大型车马店落脚。一安顿下来,刘老爷子便匆匆外出,说是要去拜会几位故交,打探消息。柳明远几人则留在相对独立的后院,不敢随意走动。
房间里,陆九娘仔细检查着赵令渊的情况。连日颠簸,即便有特制的担架和她的精心护理,赵令渊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气息微弱但平稳,仿佛沉睡在一场无尽的梦境里。柳明远渡入茶息时,能感觉到那缕生机如同风中残烛,虽未熄灭,却也摇曳得令人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