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教完课,送走孩子们,回到廊下整理书稿。他看着石板上已蒸发殆尽的水字痕迹,心中却无遗憾。知识已如清泉,渗入那些稚嫩的心田。他想起方才茶客们议论的物价、漕运、茶政,只觉这书斋之外的天地,是如此广阔而真实。圣贤书中的道理,终究要在这纷繁复杂的世情中检验和运用。
他铺开纸,继续抄录陆九娘的《茶疗杂症篇》,今日抄到“茶与食养”一节。其中提到“茶性微寒,久食令人瘦,去人脂……然与姜、枣同煎,可调其性,温中和胃。”不由想起前日陆九娘用太平茶与红枣、老姜为一位偶感风寒的老妪烹煮的“姜枣茶饮”,确是驱寒暖身,又不失茶香。
正凝神间,苏念奴悄然来到茶舍。她今日气色又好些,眉宇间的轻愁也淡了几分。她先是向陆九娘道了谢,又取了新配的药茶。见柳明远在廊下,她便缓步走了过去。
“柳先生又在用功。”苏念奴声音轻柔。
柳明远闻声抬头,见是她,忙起身让座:“苏姑娘来了。不过是整理些书稿。”
苏念奴目光落在那些抄录工整的茶疗方子上,轻声道:“先生抄录这些济世良方,功德无量。念奴近日饮用陆娘子的药茶,感觉身心轻安了许多,连……连楼里的姐妹们也说我气色好了。”她提及“楼里”,神色微微一黯,但很快恢复如常。
柳明远温言道:“能对姑娘有所助益,便是这些方子最大的价值。姑娘近来可还有练习琵琶?”
苏念奴眼中微露一丝光彩,点头道:“有的。心绪宁静时,抚琴弄弦,也觉格外顺畅。前日偶得一曲灵感,还未成调,或可名为《夏荫清茗》。”
“《夏荫清茗》……好名字,清雅脱俗,正合此间意境。”柳明远赞道。两人便就着音律、茶香,轻声交谈起来,虽话语不多,却自有默契与安宁。
暮色渐合,茶舍点起了灯火。苏念奴告辞离去,柳明远送至门口,望着她素衣身影消失在华灯初上的街角,心中一片平和。
回到庭院,只见赵令渊正与瑞王府管事对弈已毕,正在收拾棋子。那管事笑道:“赵先生棋艺愈发精进,在下甘拜下风。殿下让在下带话,言先生所提‘以茶平准市价’之策,他已细思,觉颇有可行之处,不日或将奏请陛下,于京畿试行。”
赵令渊淡然道:“茶乃民生日用之物,其价稳,则民心安。若能借此摸索出平准之法,惠及更多民生商品,方是善策。”
柳明远在一旁听着,心中震动。原来赵先生并非只沉浸于茶道清修,于国计民生亦有如此深切的关怀与卓见。
夜色中,太平茶舍的灯火温暖如昔。柳明远立于廊下,耳畔仿佛还回响着孩童的读书声、茶客的议论声、以及苏念奴清冷的琵琶曲调。他忽然明白,这茶舍,不仅是一处品茗之所,更是一方小小的天地,汇聚着市声、墨韵、茶香、人情,包容着世间的悲欢与智慧,滋养着每一个驻足其间的心灵。
而这,或许才是“太平”二字的真谛——并非万籁俱寂,而是百音和谐,万类霜天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