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子前,那摊主是个面目慈和的老妪,见到他,立刻露出熟稔的笑容:“赵先生来啦?老规矩,多加一勺糖霜?”
赵令渊笑着点头,接过那碗用冰镇着、淋了糖浆和果脯的糯米丸子,就站在摊边,用小勺慢慢舀着吃。冰凉甜糯的口感,驱散了春日午后的微燥。这老妪的孙子,前些时日得了场怪病,高热不退,便是用了陆九娘开的一剂“竹叶石膏茶”方子才好起来的。自此,老妪见了茶舍的人,都格外亲切。
吃完冷元子,他继续踱步,拐入一条更狭窄些的巷子。这里是“绣巷”,聚集了不少绣娘和织工。空气中飘散着丝线的味道和低低的机杼声。
巷子深处,一户人家门口,围了几个妇人。中间一位白发老妇,正手持绣绷,手指翻飞,针线如活物般在绢帛上穿梭,正在绣一幅“莲生贵子”图。那莲花瓣颜色过渡自然,仿佛带着露水,婴孩的面容饱满红润,憨态可掬。
“张婆婆这手‘顾绣’绝技,真是看一次,佩服一次!”一个年轻媳妇赞叹道。
张婆婆头也不抬,嘴角却带着笑意:“熟能生巧罢了。这绣活啊,跟你们赵先生点茶是一个道理,心要静,手要稳,气要匀。一针一线,都是功夫,急不得,躁不得。”
赵令渊驻足旁观片刻,心中默然。这市井之中,处处是道。张婆婆这话,何尝不是茶道至理?烹茶亦需心静、手稳、气匀,方能激发出茶叶最本真的韵味。
他悄然离开绣巷,又逛到汴河畔。
河水汤汤,舟楫往来如梭。巨大的漕船满载着江南的稻米、丝绸、瓷器,缓缓驶向城内的仓库。也有那小巧的客船、货船,在码头停靠,卸下各地的物产,又装上北方的皮毛、药材。力夫们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货物,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烁。河风吹来,带着水汽和隐约的鱼腥,也带来了一个庞大帝国经济血脉流动的蓬勃气息。
一位相熟的渔夫刚收了网,提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黄河大鲤鱼上岸,见到赵令渊,热情地招呼:“赵先生!今儿个运气好,打了条金鳞大鲤鱼!您带回去,让陆娘子做个醋搂鱼,最是鲜美!”
赵令渊笑着道谢,却未接手:“李大哥好意心领了,只是茶舍近日饮食清淡。这鱼,还是拿去市上卖个好价钱,给家里娃娃添件新衣。”
渔夫也不强求,憨厚地笑笑,又说起近日河水水位、鱼群动向等闲话。
夕阳西下,将汴河水染成一片金红。
赵令渊提着在街市上买的几样新鲜菜蔬和一块豆腐,慢慢踱回茶舍。
远远地,便看见茶舍门口,郭大釜正撸起袖子,帮隔壁新搬来的邻居修理一副坏了的门轴。陆九娘则在庭院里,指点着苏老夫子家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孙女辨认草药,小女孩听得认真,苍白的小脸上有了些血色。
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茶舍后院小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气。
没有惊天动地的阴谋,没有你死我活的搏杀,只有这琐碎而真实的日常,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善意、互助与温情。
晚饭时,桌上摆着清炒菘菜、香煎豆腐、一碟酱瓜,还有一盆陆九娘用新采的枸杞叶和鸡蛋做的汤。饭菜简单,却清爽适口。
郭大釜一边扒拉着饭,一边还在琢磨他的翻车图纸,嘴里念念有词。陆九娘轻声提醒他吃饭莫分心。灯光下,三人围坐,虽无言,却自有种家人般的安宁。
饭后,赵令渊照例在庭院中散步消食。
月光如水,洒在太平茶树上,星辉与月华交融,清辉满院。他想起白日所见所闻,市井的喧闹,人情的温暖,技艺的传承,生命的坚韧……这一切,构成了远比星槎神迹、朝堂风云更为厚重、也更为动人的画卷。
星槎归真,化入天地,或许正是为了守护这寻常巷陌里的点点灯火,这平凡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