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那时候,你拿什么话回他们?”
“况且,知哥儿才六岁,娘的眼睛去年就连台阶都看不清了。”
“他们得活。”
“而我们,必须让他们活。”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赵夫人太了解这个同床共枕二十载的男人了。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一字一顿地用口型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谁?”
赵指挥使整个人倏然僵住。
只觉得这一生,从未有点头点的如此艰难的时刻。
可他却不得不缓缓地,沉重地,点了下去。
刹那间,赵夫人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低低笑出了声,混着血的眼泪却大颗大颗砸落。
这一刻,她看向赵指挥使的眼神,像在看这世上最恨最恨的仇人。
拳头疯了似的砸向他胸口,一下,又一下,直到力气耗尽,却犹不解恨,又扑上去狠狠咬住他肩膀。
齿间顷刻漫开血腥味。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她这个好夫君是她枕边人招来的祸啊!
短短一夜,就几乎让赵府满门死绝。
她不明白。
凭什么男人在外头惹的风波,却要这满院的老弱妇孺来吞苦果?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枕边人,不能再多疼一疼她亲生的儿女?若是再多疼几分,那贼人掳走的,会不会就是她的骨肉?
为什么
为什么昨夜他又宿在外头不知哪个女人那里?若他在府中,是不是就能多护住几条性命?
怨气像毒藤,从心底最疼的裂缝里疯长出来。
那些无处可去的恐惧、恨意、悲恸,终于寻到一个出口,齐齐化作怨毒,劈头盖脸,全砸向了赵指挥使。
原来,人痛到极处,是会怨的。
怨天,怨命。
怨这世道不公。
也怨那个本该护她们周全的夫君。
赵指挥使一动不动任赵夫人打,任赵夫人咬。
肩膀上那块肉快被咬下来了,血顺着衣料往下淌,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赵指挥使似是不知疼痛般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手抬起来,很轻很轻地拍了拍赵夫人的后背。
“夫人。”
“等把娘和知哥儿接回来,等害咱们的人偿了命”
赵赵指挥使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可夫人听懂了。
赵夫人的动作僵在那里,牙齿还抵着赵指挥使肩头渗血的伤口。
那些汹涌的怨,像是突然被堵住了出口,又生生倒灌回心底。
她在做什么?
她在逼自己的夫君去死吗?
逼他去偿谁的命?
是仇人的,还是这些枉死亲人的?
赵夫人抬起手,捧住赵指挥使沾满血污的脸,张了张嘴,无声地,却一字一字用力地,用唇形对他说:“报仇。”
“你一定要报仇。”
“不能退。”
“不能权衡。”
“你是男人。”
赵指挥使盯着她翕动的唇,重重地、近乎凶狠地点下了头:“我会。”
“夫人,我一定会。”
他或许卑躬屈膝,或许奴颜媚骨,或许这一生都活得像条夹着尾巴的狗,没有血性和骨气。
但他也是儿子。
是夫君。
是父亲。
赵夫人听着赵指挥使声音里决意,眉间的戾气终于松动些许,捧着他脸的力道缓了下来,嘴角甚至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不再是扭曲的,倒像是多年前,他初次牵起她手时,她低头含羞的模样。
下一瞬。
赵夫人猛地拔下鬓边那支素银簪子,毫不犹豫地、狠狠扎向了自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