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的手指在案上那份密报边缘轻轻划过,纸面留下一道浅痕。昨夜三更才送来的闽越军情,此刻仍摊在御前奏对的朱漆托盘里。他没有再看第二遍,但李骁字里行间的冷峻语气,像一根细针扎在脑中。
殿外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青砖上的节奏熟悉得几乎能背出来。
赵德进殿时,袖口沾了些许晨露湿气。他低身行礼,动作利落,没有一丝拖沓。李震抬眼看了他一眼,未开口,只将那份密报送到了案边。
赵德接过,低头默读。脸上看不出波动,只是读到“三代免赋”一句时,指尖在纸角微微一顿。
“你可知,昨日礼部有七位主事联名上书?”李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着殿内所有声响,“说新律若不速颁,恐失天下锐进之心。”
赵德合上密报,双手奉还。“臣知道。今早去衙署的路上,已有三人拦我诉苦,说朝廷优柔寡断,纵容旧族。”
李震冷笑了一声:“锐进?若一味锐进就能治国,王莽当年何至于败得那么惨?”
赵德没接话,只从袖中取出一份手写的条陈,铺在案上。“臣思来想去,眼下困局不在律法本身,而在推行之法。士族怕失权,寒门怕拖延,地方怕动荡——三方都在等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
“不是谁赢谁输的信号。”赵德抬头直视李震,“是让他们都觉得自己还有说话余地的信号。”
李震眉梢微动。
“臣请设‘律议堂’。”赵德语速平稳,“专议《田制律》与《选举律》实施细则。每条限七日议毕,发言皆录《议政录》,公示各州。最终裁决仍在中枢,但过程公开。”
李震盯着那张纸看了许久。窗外天光渐明,照得墨迹清晰可辨。他忽然问:“若有人借机拖延呢?”
“限时议事,超期自动交付裁决。”赵德答得干脆,“且每一议程须由双方共推执笔人,一人记录,一人核验。若有虚言诳语,当场记入考绩簿,三年不得入朝参议。”
“若是吵起来呢?”
“那就让他们吵。”赵德声音沉了下来,“总比暗地串联、阳奉阴违强。吵出来的是怨气,藏下去的才是祸根。”
李震缓缓靠回椅背。他想起昨夜翻阅的各地奏疏——不止闽越,荆州有士绅拒交田册,兖州有老儒率生员跪阙请愿,就连归附较早的河东崔氏,也通过姻亲传递出“缓行新政”的暗示。
强硬压服,或可一时震慑,但裂痕只会更深。
他伸手取笔,在条陈空白处写下两个字:“试行。”
赵德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却未表露欣喜,只低头记下。
“你去办。”李震将条陈推回给他,“人选要稳,不能全是旧面孔,也不能尽用新人。寒门那边,挑几个有见识而不躁进的;士族之中,选些尚知大势的。别搞成一言堂,也别变成骂街场。”
“臣明白。”赵德收起条陈,“今日便去联络。”
李震点头,又补了一句:“别跟他们说这是妥协。要说,这是为新政铺路的第一步。”
赵德退出大殿后,并未直接回官署。他在宫道拐角处站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好的名单,上面已用朱笔圈了六人。三个出自旧族,三个来自寒门,皆非首脑,却各有分量。
他知道最难缠的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太傅尚书,而是这些真正做事的中层官员。他们手里握着执行权,一句话能卡住一道政令。
午后,他先去了礼部衙署。
几位年轻主事正在院中争论,见他进来,立刻收声。一人抱臂站在廊下,脸色难看:“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