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上的字迹尚未消散,李震已将它搁在案角。那行小字像一枚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崔氏子弟今晨进了户部议事厅,参与税法修订草案讨论。
他没召人,也没起身,只盯着沙盘上南坊那块刚摆下的“东市官坊”木牌。两日冷待,终于等来张氏登门。不是求通商路,也不是请免赋役,而是递了份拜帖,言明家主病重,其子亲至,愿面陈宗族所思。
李瑶站在门边,手里拿着昨夜整理的《士族名录》初稿,封皮泛着微黄。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将册子放在案头。
“来了?”李震问。
“刚到政事堂外。”李瑶低声道,“穿的是素麻深衣,未带仪仗,随从只有一名老仆。”
李震点头:“让他在外廊候着。”
李瑶迟疑:“再晾一晾?”
“不必。”他站起身,“该来的都来了,再拖,反倒显得我们怕他们联手。”
他整了整袖口,朝门外走去。李瑶紧随其后。
外廊光线斜照,张氏之子立于檐下,身形清瘦,面容白净,眉宇间透着书卷气。见李震现身,立刻躬身行礼。
“晚生张延年,代父叩见大人。”
李震抬手虚扶:“不必多礼。令尊身体如何?”
“缠绵月余,药石难进。”张延年声音平稳,却藏不住一丝焦虑,“临行前嘱我,若新政可行,张家愿倾力相辅;若不可行,也望留一线宗祀血脉。”
李震微微颔首,侧身让开:“进来谈吧。”
政事堂内无卫兵列立,也无香炉熏烟。仅设两张方桌,几把硬木椅。李震坐主位,命李瑶在一旁执笔记录。
“你说‘新政可行’,可曾细看过?”李震开门见山。
“城南五坊新税制试行文书,我已读三遍。”张延年答得干脆,“轻商户之负,活市井之流,确为良策。但……”
“但什么?”
“但士族田产若按新规丈量,恐有半数需补缴旧欠。若再行限田令,百年基业,一夕倾覆,族中长老难以接受。”
李震不语,只看向李瑶。
李瑶翻开名录,轻声念道:“南州张氏,占田三千二百顷,其中八百顷为近十年兼并所得,另有四百余顷属荒地虚报。”
张延年脸色微变。
“这些数字,你可知?”李震问。
“略有耳闻。”
“那你该明白,不是我们要动你们的祖业,是你们自己早已把根扎歪了。”李震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若继续纵容兼并,百姓无地可耕,税源枯竭,不出五年,整个中原都会崩。”
张延年低头,手指微微颤动。
片刻后,他抬头:“若我张家愿主动清查田亩,如实上报,可否保全宗祠祭祀、族学传承?”
李震沉吟片刻:“宗祠不毁,族学可存。但世袭荫庇、私设刑堂,一律废止。你们可以教子弟读书,不能靠门第换官职。”
“那……参政呢?”张延年试探道,“若我张家愿出人效力,可有机会?”
李震看了眼李瑶。
她点头,低声补充:“崔氏已有子弟入列户部参议,今日已在税法条文上提出三条修改建议,皆被采纳。”
张延年瞳孔微缩。
“崔家?”他几乎脱口而出,“他们怎敢……”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李震不动声色:“怎么,你们两家还有旧怨?”
“百年前因田界争执,死过人。”张延年苦笑,“族谱里还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