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落在肩上的时候,我正把账本塞进怀里。那截木腿烧成了灰,师父也没了影,可归墟剑还在我手上,暖得像刚晒完太阳的铁锅盖。
我拍了拍肩膀,灰没全掉下去,有一小撮卡在衣领缝里,蹭得脖子有点痒。我没管它,低头看了看心口——那儿贴着一块龟甲碎片,是从舍利塔基拿来的老古董,裂纹歪歪扭扭,正好跟胎记对得上。
“该干活了。”我说。
话音刚落,七道气流从我骨头缝里炸出来,像是谁在我五脏六腑里敲了七下算盘。虚影腾空,绕着我打转,一柄一把,全是锈剑的模样。它们不落地,也不说话,就在那儿悬着,嗡嗡作响,跟催债似的。
我知道它们在等什么。
不是等我跪,也不是等我哭。是等我把那些烂事一件件翻出来,当着它们的面重新算一遍账。
我闭眼。
桃酥的味道先来了。焦边,微甜,咬一口掉渣。然后是我三岁那年趴在柜台上看师父拨算盘,他一边啃桃酥一边教我:“一进二,二进四,欠多了就得利滚利。”那天他还顺走了我娘留下的铜钱,说是要当“启动资金”。
画面一跳,我看见银发小孩坐在尸堆里吃黑雾,像吃糖葫芦。师父走过去,腿断了也不喊疼,把手伸进火里,把自己焊成了个活阵眼。
再跳,是我被踹下悬崖的瞬间。风在耳边吼,我以为他会喊一句“小心”,结果他笑了,笑得像个偷到鸡的黄鼠狼。
这些都不是回忆。
是钥匙。
每一段都卡在某把锈剑的锁眼里,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锈皮就往下掉一层。
额头忽然一烫,“咎”字浮了出来,不是刻的,是长出来的,像小时候发烧出疹子。七柄虚影同时震颤,齐齐朝天一指。
天地抖了三抖。
远处血月猛地一沉,冥狱门户“轰”地张开一道缝,黑气喷出来半尺高,又被无形的力道压回去。我知道它撑不了多久。
我睁开眼,归墟剑还在手里,但已经不一样了。剑身开始剥锈,露出底下暗金纹路,像是有人拿星图当油漆刷了一层。
我抬手啐了一口:“你倒是知道这时候讲排场。”
剑没理我,只是更亮了些。
司徒明就在这时出现了。他站得远,青衫飘着,右眼的琉璃镜片闪着微光。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整个人透明得像快蒸发的酒气。
“掌柜的。”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你还记得第一次练剑吗?”
我皱眉:“不是说好别提这茬?那次你拿戒尺抽我手心,说我握剑像捏算盘。”
“可你最后还是学会了。”他笑了笑,“虽然只学会了怎么偷懒。”
我没接话。因为看见他的手臂正在一点点化成光点,像沙漏里的细沙,无声流失。
他忽然抬手,将半片琉璃镜摘了下来。
星河在他眼里流转,和剑身上浮现的图案一模一样。
我懂了。
这哪是什么账房先生?根本就是归墟剑灵的一半魂魄,硬被师父塞进个壳子里,天天跟我算柴米油盐。
“你要干啥?”我问。
“帮你把账结全。”他说,“最后一笔。”
话音未落,他一步踏出,身形拉长成虹,直冲剑身而来。我本能想躲,脚却钉在地上。归墟剑自己飞了起来,剑尖朝天,剑柄对准了他的来路。
星河贯体。
那一瞬,我听见了算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