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内,檀香氤氲,沉静中透着几分肃穆。
徐阶屏退左右,只余师生二人相对。
杜延霖深施一礼,先谢过恩师徐阶的回护与保荐之恩,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双手奉上,言辞恳切:
“恩师,海刚峰家贫,又为官至廉。此去琼州,山高水长,路途艰险。学生斗胆,恳请恩师暗中襄助一二,保他平安抵家,此事必不可让其知之,否则海刚锋必不肯受之。”
徐阶接过银票,沉吟了片刻,点头应允:
“海瑞此人,虽刚直近乎迂阔,然其清操,皎如冰雪,世所罕见。其家贫母老,此番罢归,无驿站供给,确是艰难。这五百两,老夫自会寻一可靠心腹,化作沿途商队脚力、客栈打点,保他安然抵家。断不令此等忠直之士,饥寒交迫于归途之上。”
杜延霖闻言,心头一松,深深一揖:“谢恩师周全!”
徐阶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话锋一转,神色凝重:
“然三省赈灾,千头万绪,尤在“人’之一字。陕西巡抚张珩,乃严分宜(严嵩)心腹爪牙,其人城府极深,手段狠辣,汝此行务必要提防此人,切莫为其所乘。”
他略作停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道:
“另有一人,或可助汝臂膀。前通政司通政钱大用,因昔日传阅汝之《正本清源以公天下疏》,为严党所忌恨,已贬为陕西凤翔府同知。此人素来敬仰汝之为人,推崇汝“天下为公’、“躬行实践’之论,汝可信之,引为奥援。”
杜延霖凝神倾听,微微点头,将这两个名字牢牢记在心中。
徐阶又殷殷嘱咐了几句赈灾要务与官场机宜,杜延霖一一应下,然后拜别徐阶。
嘉靖三十八年,夏末。
新任都察院右金都御史、总督河南、陕西、山西三省赈灾事宜杜延霖,手持王命旗牌,车驾离京,星夜兼程,直奔灾情最炽的河南。
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鸟雀,比驿马更快地飞越千山万水,传遍了黄河两岸饱受旱魅蹂躏的河南大地。当杜延霖一行车驾仪仗,风尘仆仆地抵达河南开封府地界时,距离省城尚有数十里,景象已截然不同。官道两旁,不再是萧瑟的枯黄死寂。
尽管旱情依旧严峻,田土龟裂的纹路如同大地的伤疤,但道旁渐渐有了攒动的人影。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们,扶老携幼,或立于田埂翘首,或倚在枯树下张望,那一双双浑浊的眼睛里,竟燃起一丝微弱却无比灼热的光,遥遥望向官道尽头扬起的烟尘。
“来了!杜青天的车驾来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
“杜青天回来了!回来救咱们了!”
“是修杜公堤的杜水曹!朝廷派杜青天来救荒了!”
呼喊声由点及面,迅速连成一片压抑了太久的洪流,在焦渴的土地上奔涌。
人群开始骚动,许多人忍不住向前涌去,又被竭力维持秩序的衙役们勉力拦下。
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泪水混着尘土簌簌落下。
他们认得那位绯袍官员的车驾,更认得那份刻在心底的恩情一一三年前那场滔天洪水,是这位杜大人用命堵住了溃口,护住了他们摇摇欲坠的家园!
开封城外,迎接的场面更是盛大。
河南巡抚章焕,加的是右副都御史衔,官位本在杜延霖之上。
然而此刻,他却亲率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及开封知府以下大小文武官员数十人,出城十里相迎。原因无他,河南灾情糜烂,非大才不能挽此狂澜。
要知道当年杜延霖只是区区五品郎中,上有天子猜忌,中有严党掣肘,下无钱无粮,竟硬生生在河南筑起了八百里金堤,逼得严嵩义子赵文华走投无路。
此人实在有经天纬地之才,不由得他不放下身段,寄予厚望。
然而,这官场礼仪的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