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府学,明伦堂。
春日的暖风裹挟着钱塘江的潮气,吹拂着府学庭院中葱郁的古柏,却吹不散堂内学子们心头的凝重与躁动。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府学生员间激起滔天波澜:
新任浙江提学杜延霖,不日将亲临绍兴府,坐镇主持岁试!
且言明要“整饬积弊,唯才是举,无论出身寒微,皆可得展抱负”!
岁试!
这个对于生员们而言,关乎功名存续、前途荣辱,如今竞由这位名震天下、以“铁面”、“躬行”著称的杜提学亲自主持,其分量与变数,远超往年任何一次。
更令人侧目的是,杜延霖还将是明年科试(乡试资格考试)的主考官兼出题人。
若能在本次岁试中入其法眼,明年科试,几乎可望水到渠成!
堂内气氛压抑,暗流潜涌。
三五成群的生员们低声议论,神色各异。
“杜水曹……不,杜提学!那可是在河南敢和赵文华掰腕子,在京师敢捅破天的主儿!他来主持岁试,这………
一个面皮白净、身着绸衫的生员声音带着惊惶,他是山阴县富商之子李茂才,家中颇有些田产,学问却稀松平常,往年岁试全赖家中金银铺路,才堪堪过关。
“怕什么?”旁边一个身材微胖、眼神倨傲的生员嗤笑一声,他是会稽县陆氏子弟陆承恩。陆氏乃绍兴百年望族,族中出过数位进士,现任家主陆铨更是致仕的南京礼部侍郎,门生故吏遍布浙省。
“他杜延霖再厉害,也是按规矩办事。岁试规程,白纸黑字写着呢。提调官、阅卷官,哪个不是我们绍兴府的老爷?他一个外来的提学,人生地不熟,还能翻了天去?府尊、县尊,还有我家老大人那里,岂容他肆意妄为?”
这番话像是一剂定心丸,让不少依附陆家或家中有背景的生员稍稍松了口气。
是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提学官再大,也得依靠地方官吏执行。
绍兴这潭水,深着呢。
然而,在堂角靠窗的位置,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个面容清瘫、眉宇间带着一股沉静书卷气的青年,正凝神翻阅着一卷《大学衍义补》。
他名叫朱赓(字少钦),山阴朱氏子弟。
朱氏虽非陆氏那般显赫,亦是诗书传家,其父亲朱公节乃是举人出身,任官泰州知州。
朱赓本人更是府学中公认的翘楚,经史子集,无不精通。
他听闻杜延霖将至的消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平静,只是翻书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少钦兄,”旁边一个衣着朴素、但眼神锐利的青年低声问道,“杜提学亲临,你怎么看?”他是绍兴上虞县生员罗万化(字一甫),祖上本是士绅,今时家道中落,家境贫寒。
与朱赓相反,他不善经义,却尤擅策论,见解常有独到之处。
朱赓放下书卷,目光扫过堂内众生相,声音低沉而清晰:
“杜提学其人,我虽未谋面,然其河南治河,以“招标’破局,解百万生灵倒悬;京师伏阙,倡“躬行天下为公’,振聋发聩。此等人物,非尸位素餐之辈,更非畏首畏尾之徒。他此番主持岁试,绝非虚应故事。”
他顿了顿,看向罗万化,眼中带着一丝期许:
“一甫,此乃天赐良机!杜提学重实务,恶虚文,厌钻营。你那篇《浙东水利论》,剖析倭患之下漕运、灌溉之困,条陈开源节流、兴修陂塘之策,切中时弊,正是“躬行’之文!若能在岁试中尽显真才,必能得他青眼!”
罗万化闻言,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燃起炽热的光芒。
他的策论文章更是见解独到,锋芒毕露。
然而,在前年岁试中,他因一篇针砭时弊、直指地方豪强兼并土地的策论,触怒了时任提学官和本地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