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霖此言落下,精舍内一片死寂,只有沉香在丹炉中无声燃烧,氤氲出沉重的气息。
嘉靖帝冰冷的目光,沉沉压在阶下的杜延霖身上,许久未言。
这番“唯知国法昭昭、天理昭彰……”的陈词,掷地有声,占尽了“为国锄奸”的大义名分。言下之意,若他这位九五之尊还要追究其责,反倒显得昏聩不公了。
好一个杜延霖!好一番滴水不漏的剖白!
良久,那御座之上才又传来那特有的、飘忽冷峭的声音:
“呵……卿忠贞体国,不畏强权,朕心甚慰。”
嘉靖帝语调刻意上扬,尾音却似淬了寒冰,听不出半分暖意:
“吕法通倭走私,罪恶滔天,万死难赎。汝此番以雷霆手段拔除毒瘤,非但无过,当记首功。”“至于先前筹粮二百万石之事……”嘉靖帝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轻描淡写,“筹措的怎么样了?”杜延霖眼帘微垂,即刻答道:
“回陛下。臣南下扬州,百日之期业已过半,截至昨日,实已筹得米粮一百二十万石。”
嘉靖闻言,目光投向了御案旁堆积如山、记载着各地灾情和军饷告急的奏疏,眉头微蹙,似在权衡:“这剩余的八十万石,”他顿了一顿,像是作出了一个极大的恩典:
“念在你追赃已有实绩、且又肩负整肃江南盐务之劳,便算你……功成吧。不足之数,朝廷自会另觅他途筹措,你无须再为此劳神。”
此言说得极为自然流畅,仿佛免去这项即将完成的重任,当真是他施予杜延霖的莫大恩泽。杜延霖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肃模样,俯身再拜:
“陛下体恤臣工至深,圣明烛照。臣……谢陛下恩典!”
嘉靖帝对他的反应似乎颇为满意,脸上的冰霜似乎稍稍化开一丝,但那笑意依旧未达眼底:“汝此番南下巡盐,不仅完成筹粮大任,还揪出通倭巨蠹,功勋卓著,理当擢升。”他话锋再转,正气凛然:
“国朝正值多事之秋,华县地动,河南河堤崩毁,疮痍满目!眼下夏汛将至,百万黎庶危在旦夕!治河安民,已迫在眉睫!”
最后,嘉靖的声音陡然抬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杜延霖听旨!擢升尔为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即日卸去巡盐御史差事,全权主持河南河堤修缮事宜!工期紧迫,务须实心任事,不负朕望!河南万民生死,便系于汝身!你可……明白?”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河南河堤?
杜延霖心头猛地一沉,寒意自心底蹿起。
这哪里是擢升?分明是要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
都水清吏司郎中,正五品京官,掌管的是河渠、漕运、堤防、桥梁等工程营造之事。
论品级是连升数级,论职掌似乎也有实权,更兼油水丰厚一一表面看,这绝对算嘉靖对他“大功”的丰厚封赏。
可要他主持的,是那地震重创、百孔千疮的河南黄河大堤!
工程浩大繁复,耗资之巨难以估量!
而最为要命的,是时间一一夏汛的脚步已在雨中迫近!
稍有差池,便是堤毁人亡、千里泽国的泼天大祸!
届时,一切罪责,尽归主事者一身!
更致命的是,工部这座衙门,从上到下已然姓严!
新尚书赵文华,严嵩的头号干儿子,严党最忠实的鹰犬!
左侍郎严世蕃,严嵩的亲生儿子,权倾朝野的“小阁老”,心机深沉狠辣,贪酷之名朝野皆知!他杜延霖,一个刚刚得罪了皇帝、即将空降的新任郎中,头顶就是这两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钱粮、物料、人员,一切命门,都死死捏在严党手中!
嘉靖帝将这烫手山芋,用“封赏”的名义硬塞给他,绝非信任与重用!
这分明是借严党的刀!将他五花大绑,送上了那插满倒刺的砧板!
皇帝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