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行宫。
小皇帝在讲武场上的赫赫威仪,被一五一十地禀报到了两宫面前。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头。茶汤新沸,染着苏梅蔻丹的手攥着木勺,亲自为对坐的太上皇帝添茶。
太上皇帝拓拔弘忍着喉间腥甜,瞟了眼面前的漆盏,不动如山。一旁内侍长徐謇及道门统法秀分立左右,谁也不敢吱声。
太皇太后从容地饮了口茶汤,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的嘲讽——当初乙浑之乱,这小子跪求她出山,当时几多可怜,如今几多可恨!
“第豆胤,连阿母的一杯茶也不敢受了?”太皇太后斜眼睨她,语带嘲讽。
“……咳咳……毒气与茶汤相冲,儿……不敢多饮。”拓拔弘不接她的话,单拿箭伤说事。
呵!太皇太后白了他一眼。
适时,双蒙进来禀报,道小皇帝一行就要到了。
太上皇帝面色愈发不好——原想好好整治这个孽子,叫他上不得讲武的台面,怎料他竟这么能忍?
他扫了眼候在殿外的二皇子元禧,眸中闪过算计……
退烧后的小皇帝精气神好了许多。虽身上伤口依然灼烧般疼痛,但至少头脑清醒,不至于昏昏沉沉的。
冯妙莲撩开车帘一角,抬眼就见小和尚正骑在高头大马上,随幢将行在车边。
他本就清俊,正午的暖阳倾泻而下,落在他光洁的额头和清俊的眉眼上,为他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更显眉目如画,身姿挺拔。
冯妙莲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小和尚似有所觉,微微侧头,目光与她撞个正着。
高识心里正盘算着——稍后必然见到师兄,他定有许多话等着自己。忽而后背一紧,似有一道热辣辣的光线紧随而来。他转头,见是方才伺候在天子身边的小女郎。
听左右禁军闲聊,这女童是太皇太后的内侄女,冯家的二娘子。
他心思微动,冯家?
居然……这般巧!
他朝她微微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冯妙莲觉得这个小和尚似乎突然之间对自己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熟稔,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一会儿狩猎,你跟着阿诞和阿澄,切莫乱跑。”
背后传来小皇帝的叮嘱。
冯妙莲回头,见他正闭目养神,好似方才只是梦呓一样。
“晓得啦!”她轻快地答道,对一会儿的冬狩既忐忑又充满期待——这还是她第一次上阵打猎哪!
拓跋宏却剑眉微微拧着,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轻愁。
“还疼么?”她猜到他定是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小皇帝闻言,睁开眸子。那双时常凝着寒冰的眼里,此刻因伤痛和疲惫,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与怔松。
他看着她,沉默了一瞬,没有否认,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确实浑身难受。那坚硬的盔甲罩在新长的嫩肉上,如蚁啮心,既痛且痒,每一次呼吸时的颤动都是一次折磨。
他咬牙——左不过半日,动心忍性,再难,也要熬着!
小皇帝敛起那丝难得外露的情绪,坐直身子,脸上又戴回一层熟悉的浅笑,安慰她:“无妨,不用担心。”
冯妙莲却好似能共情他的苦楚般,叹了口气,伸出小手,在他厚实的箭袖上拍了拍。
车驾顺着直道,缓缓驶入西郊行宫地界。
行宫不大,却有三层楼高,专供皇家行猎、冶游时用。陛阶外有空阔的高台,可供主持者观礼。陛阶下,八字排开两溜营帐,帐外俱是等在此处的王公宗室。
辂车微微一震,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东阳公恭敬而苍老的声音:“陛下,到了!”
冯妙莲与小皇帝心有戚戚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提了口气,相继下车。
冯妙莲跟在小皇帝身后往陛阶上走,沿途士众无不对当头的皇帝行抚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