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那本《宋词选》。
书页是泛黄的,纸边有些卷毛,是他住院时用橡皮膏一点点粘的。当时刘军医不让他多看书,怕伤眼,他就趁护士不注意,躲在被子里看,看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时,还跟刘军医开玩笑:“这词跟我这手似的,好不了了。”
刘军医当时就拍了他一下,手里的镊子还夹着酒精棉:“胡说!你这手要是好不了,我这二十年军医就白当了。”
想着想着,苏玉山的目光飘到了窗外。二七广场的西侧是桐城供销社的门市部,橱窗里摆着台蝴蝶牌缝纫机,机身是银灰色的,上面盖着块红布,旁边挂着块木牌:“凭工业券供应,每人限购一台”。门市部门口围着几个姑娘,踮着脚往里看,其中一个穿喇叭裤的姑娘,裤腿宽得能塞进两个拳头,看样子是从广州传过来的样式,还不怎么常见,引得路人频频回头。路边有个修表摊,老师傅戴着老花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正用镊子给块旧怀表上弦。摊前摆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各种小零件,盒盖上贴着张纸:“修表两块,换电池五毛”。旁边有个卖连环画的小摊,摊主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蹲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铁道游击队》《小兵张嘎》《林海雪原》,每本一分钱,几个穿校服的孩子围着,凑钱租了本《地道战》,蹲在地上看得入迷。“玉山,您看啥呢?”老陈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苏玉山,“你们玩得怎么样?百花舞厅的老板叫钱虎,以前在部队当过兵,为人还算仗义,上次我拉客人来这儿,他还送了我包大前门呢。”
苏玉山没应声,目光突然定在了前方,百花舞厅的招牌是木质的,刷着红漆,上面用黄漆写着“百花舞厅”四个大字,笔画边缘有点歪,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招牌旁边挂着串粉白相间的灯泡,一闪一闪的,像星星,灯泡之间还挂着几个小红灯笼。舞厅的门是玻璃的,擦得很亮,能看到里面的旋转灯,是彩色玻璃做的,转起来时把光洒在地上,像撒了把彩虹。正想着,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苏玉山抬头,正好撞见舞厅二楼的一扇窗户一一那窗户没关严,支着半扇木质窗柩,窗沿上放着个铁皮烟灰缸,是“桐城农机厂"的福利品,上面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字样,烟灰缸里还冒着点烟。苏月月就倚在窗边,手肘搭在窗沿上,指尖夹着支大前门香烟,烟头上的猩红一闪一闪的。
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舞厅飘来的《甜蜜蜜》,苏月月忽然晃了晃手里的香烟,烟灰落在了窗沿上。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笑,那笑很淡,却像羽毛似的挠在人心上。
不是欢喜,也不是赌气,是漫到眼底的狡黠,眼尾微微上挑,像猫捉住耗子前,先慢悠悠晃尾巴的模样。她甚至故意朝苏玉山抬了抬下巴,指尖轻轻点了点窗沿,那动作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挑衅,指尖的香烟抖了抖,烟灰又落了点,正好落在窗沿的裂缝里。
路灯的光刚好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脸颊上有颗小小的痣,在眼角下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的嘴唇没涂口红,却显得很红,是天生的,之前在舞厅里,张百花还跟她说:“月月,你这嘴唇不用涂口红就好看,比那些抹胭脂的姑娘强多了。”
“欢迎下次光临,一路走好。”苏月月的声音不高,却能顺着风飘进车里,带着点笑意,还有点说不清的味道。
苏玉山的指尖猛地攥紧了书页,纸边咯得指腹发疼。他惯在宋词里找沉静,可此刻心湖却被那道目光搅得翻涌。
“玉山,发什么愣呢?"黎晓峰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拉开车门,想催老陈快点,却被苏玉山拉住了。
“等等。"苏玉山的目光还在那扇窗户上,可再抬头时,二楼的窗户已经空了,只有那扇木质的窗框还支在那儿,串灯的光透过窗缝漏了出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跳舞的人。
他愣了愣,低头看向书页,却发现方才被目光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