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奴婢知罪了!奴婢愚钝如斯!可奴婢……在扬州偶得一物,只消一眼,就知此乃天降祥瑞!唯有万岁爷这等天命真主、仙福永享的无上圣君,才配得上它那一缕仙气!奴婢一刻不敢耽延,拼着这条老命赶回来,只为亲手将它捧给万岁爷!求万岁爷……念在奴婢几十年苦劳和这点蠢笨的孝心份上……饶奴婢这回吧……”
他再次俯身,将锦盒高高顶在头上,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刻意的“忠诚”而筛糠般抖动着。嘉靖帝缓缓转过身。
清瘫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深如寒潭的目光落在了那高举的锦盒和匍匐颤抖的身影上。
片刻,他的眼神掠向侍立一旁的黄锦,下巴微不可察地一点。
黄锦无声上前,接过锦盒,小心解开层层黄锦丝缎,露出里面一尊尺余高、温润如脂的羊脂白玉雕。仙鹤振翅,灵芝饱满,祥云缭绕。精舍幽暗的光线下,玉石表面隐隐流转着温润圣洁的微光。嘉靖帝的目光,在那“仙鹤献寿”的古玉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那丝对“玄妙灵物”的喜好一闪而过。再看向吕法时,那冰冷审视的意味似乎淡了一些。
“行了,这般嚎丧,”嘉靖帝的声音依旧平淡,斥责中却隐隐透着一丝面对家奴犯错时的无可奈何,“不怕惊了朕的道体清净?”
成了!成了!!
吕法心头的狂喜几乎冲上颅顶!王坤所言不虚!
认错、低姿态、献重宝!万岁爷果然没有追究他封锁驿路的意思!他感觉自己就要从悬崖边被拉回来了“万岁·爷……”吕法哽咽着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然而一
精舍那扇厚重的紫檀木门,蓦地被轻轻叩响。
黄锦快步走了过去。
门外传来一阵压得极低、却急促万分的耳语。
黄锦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迅速折回到御前,躬身禀报,声音虽低,却在寂静的精舍内清晰可闻“万岁爷,殿外……巡盐御史杜延霖求见。”
吕法脸上那劫后余生的狂喜,骤然冻结!
血色“唰”地一下被抽干,惨白如纸!
杜……杜延霖?!
他怎会……怎会如此之快?几乎紧咬着自己脚后跟进了京?!
黄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停顿,却如万钧重锤,狠狠砸在吕法的心脏上:
“杜延霖……手持南京兵部尚书张鳌、漕运总督王诰署印的八百里加急奏章,弹劾……”
黄锦的视线冷冷地投向瘫软的吕法:
“弹劾南京内守备吕法一一通倭!侵吞盐课!擅封驿路!犯下……谋逆大罪!”
轰!!!
黄锦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在精舍死水般的气氛中轰然炸响!
嘉靖帝的目光,瞬间从古玉上收回,寒光如电,倏地刺向面无人色的吕法!
嘉靖帝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他猛地一拍身前紫檀云纹案几!
“砰!”
震响在精舍内回荡,震得丹炉的火苗都摇曳了一下。
“宣!”
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雷霆之怒。
精舍沉重的紫檀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
一道挺拔如青松、身着青色獬豸补服的身影,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的引导下,稳步踏入精舍。杜延霖面色沉静,不见丝毫长途跋涉的疲惫,更无半分面对九五至尊的惶恐。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吕法时,也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投向精舍深处那明黄道袍的身影。
杜延霖行至御前,依礼下拜,动作一丝不苟,脊背却挺得笔直,如一根宁折不弯的竹:
“臣,都察院监察御史杜延霖,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清越,如金石交击,穿透死寂,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折辱的浩然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