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质京城的儿子送来的密信,他已经收到。故太子谢允衡于他有恩,还是大恩。当年宗家在谢允衡的帮助之下,避免了一场抄家灭族的滔天祸事。
这件秘辛,不论是宗尧之还是太妃,俱都不知情,更别提皇帝了。也正因如此,皇帝对东宫动手的时候,宗家并未受到牵连。宗甫心知,那时他若站队,结果虽然未必尽如人意,却也不是完全不能转圜,然而他却因懦弱,并未插手。
良知在心内隐痛,最后,宗甫在暗地里,保住了太子妃腹中的孩子,将这个孩子,交到了太子最信重的心腹朱翰的手中,并一枚宗家的信物。收到密信的那天,宗甫不动声色地传了几个这一次立了功的新锐进帐,视线落在薛云朔身上的瞬间,心下便已确认了。他的眉眼,生得像极了谢允衡。
为防走漏风声,在想好如何处置这件事情之前,宗甫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包括薛云朔自己。
但是,他也不放心故太子唯一的血脉就这样出生入死,故而力排众议,也要亲临阵前。
只未料得,今天老马失前蹄,还是他救的他。薛云朔不知身后洪水滔天,他屏着呼吸,由浅至深,把七零八落地倒在林地上的同袍一个个拖了出来。
有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有的人状况还好,被救出来的人缓过劲后,同样溯溪折返了回去,开始救人。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山林间既生瘴气,也同样生长着能解瘴毒的草药。能解瘴毒的扣子藤在京城是价格昂贵的稀罕物,是因为这玩意儿本就长在西南。
薛云朔循着记忆里薛嘉宜对它的描述,去找了一些来,又从附近山民猎户的落脚处找来陶缶,生火煎起了解毒汤。
宗甫在旁冷眼看了他许久,忽而有些感慨,问道:“你很了解西南?”薛云朔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态却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他垂着眼答:“应征而来前,家妹不放心,与我交代了许多。”…何止不放心。
她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挂他身上,随他一起来。提到“家妹"二字的时候,他的脸上,泛起了些也许自己都未察觉的温煦笑忌。
看来与那朱家的女儿,倒是关系不错。
宗甫其实还有话想问,但是有更紧要的事情当前,就没再问下去。他收回目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此番误入瘴林,折损是难免的,好在施救及时,活着的人仍旧保存着战斗力。
当然,如果不是宗甫本人就在这里,即使收拢剩下的人,也很难恢复建制了。
薛云朔听着宗甫和另外两位裨将商议撤退的事宜,忽而眉梢一动。“大将军。"他突兀地开了口:“我认为,此时不宜回撤。”即使这一年来,他屡立奇功,如今已经升作了都统,但是在军中仍旧是资历浅薄。
一个裨将当即便要顶他,宗甫眉心一凛,抬手制止,又道:“说,你的想法。”
薛云朔的神色依旧平静,除她以外,生死大事也无法在他封冻的表情上留下任何痕迹。
“见我们误入深林,南昭军并未追击,想来他们认为,我们是必死之局。”“我们可以是孤军,也可以…是奇兵。”
千里之外的京城,又落下了今年不知第几场雪。宗太妃的脸色,比檐下的霜花还要更冷些。她闭了闭眼,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宫女繁炽见状,挥手示意御前来的那传话小太监下去了,随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太妃,也许……也许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军报中并未说,找到了大将军的尸骨……”
宗太妃睁开眼,眼尾的沟堑仿佛被暴雨冲刷了一遍,又深了许多。“不必安慰我了。"她深吸一口气,直到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方才继续道:“叫薛典仪来。”
薛嘉宜被传入殿中的时候,通红着一双眼睛,请安时脚步虚浮,身形也是晃的。
即便如此,在宗太妃叫她的时候,她还是抬起眼睫,用一双带着期冀的瞳孔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