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船坞。
海风裹着桐油、松脂、锯末,以及海水特有的混合气味,在船坞里肆意弥漫。
大大小小的船只,或架在木墩上,或半浸在浅坞池里,任由工匠们叮叮当当地敲打。
李长生将自己的老篷船小心地驶入一个空闲浅水坞位。
跳下船,径直走向一个须发皆白、脊背微驼、正眯眼叼着旱烟斗沉思的老船匠。
此人姓鲁,
是这码头船坞手艺最好的“捻匠”之一,尤其擅长处理老旧木船的渗漏顽疾。
所谓“捻”,便是指船体建造和维修中,一道极为关键的工艺,捻缝。
而“捻匠”,就是专门负责船体“捻缝”这道核心防水密封工序的工匠,是确保船只不渗漏、能安全航行的关键人物。
再说白一点,就是船医。
经验丰富的捻匠,往往能做到听音辨缝、一锤到位,而这位鲁三儿、鲁师傅,就是精通此道的老手。
“鲁师傅,叨扰了。”
李长生指了指自己的篷船,语气敬重:“劳驾给我看看这老伙计,船尾那块板子,有条缝,近来渗漏得厉害。”
鲁三儿“吧嗒”吸了口烟,见来人是李长生,属于是老主顾了,呵呵一笑。
“长生兄弟来了。”
他踱过来,蹲下身,伸出沾满油污的手指,梆梆两声,轻轻叩了叩裂缝周围的木板,熟练地倾听叩诊。
“啧,这老樟板声儿听着空闷,不如旁边的木板清脆,里头怕是有点糟了,光捻糊油泥不顶事喽,年头到了,木头也乏了。”
说着,他站起身:“得把这块板子起下来瞧瞧,若只是边角糟朽,还能挖掉朽木,镶嵌块新木头,要是朽得深了,就得整块换板。”
“你这船,龙骨和肋板瞧着倒还硬朗,是块好料子打的底子,就是这船壳,风吹日晒水泡,扛不住。”
李长生点点头。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歹在海上漂了大半辈子,他自然深知木船保养之道。
船壳板是直接承受水压和撞击的第一道防线,最容易受损老化。
龙骨和肋板作为骨架,只要不遭虫蛀或严重碰撞,往往比船壳更耐久。
鲁师傅能一眼看出船体骨架尚可,足见其经验老道。
李长生愿意花这个钱:“全听鲁师傅安排,该换就换,该补就补,务必弄扎实了。”
趁着鲁师傅招呼学徒、准备工具的间隙,他脑中蓦地闪过前世一些零散知识,又忍不住多提了一嘴:
“鲁师傅。”
“您说,若是船板相接处,除了用麻丝桐油灰捻缝,再在板子内面罩一层薄薄的、浸透桐油的细密织物,比如细麻布或者......某种更韧的树皮纤维织品,是不是更能阻隔水汽,延缓朽坏?”
鲁三儿掐灭烟斗,
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李长生,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话,随即摇头失笑:
“长生兄弟啊,你这想法......倒是新鲜,麻丝桐油灰,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够密实够黏糊,只要捻得地道,水就进不去!”
“再加一层布?那玩意儿夹在木头缝里,日子久了,它自己先烂了不说,还容易藏水汽,反倒坏的更快!”
“花里胡哨,花那冤枉功夫作甚?听响儿、下锤、填灰,力道火候到了,比啥都强!”
他语气笃定,带着老匠人对传统技艺的绝对自信,显然把李长生这些话当成了外行人的异想天开。
李长生见状,也不争辩,
鲁师傅说得有道理,传统工艺自有其精妙之处。
而前世那些船舶防腐、复合材料的概念,在眼下这个时代和材料条件下,确实有些超前。
“李叔早。”
“嗯。”
两个年轻力壮的学徒,二牛、三伢子拿着扁口凿、木槌和撬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