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长生家灌了几碗粗茶,陈大志回到家,躺在“咯咯”作响的陈年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周婆子逼亲、通文馆习武、秋试武选、光耀门楣.....’老友掷地有声的见解,以及孙女在月下小院中腾挪如风的身影,有如两股汹涌纠缠的潮水,在他脑海深处反复冲刷、激荡不休。
他恍然惊觉,今夜的李长生,既是他熟识数十载的老邻居,又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陌生。
仿佛那熟悉的茅草屋里,住了两个人。
这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是半月前李家那场讳莫如深的变故?还是自己搜肠刮肚寻来那句“人善被人欺”的劝告?
陈大志越想越糊涂,他想不通。
陈大志只是觉得,那平日里总是慈眉善目、对谁都一团和气,甚至一度让自己感到困惑、不解、窝囊的乐呵老头儿,今夜变了个人!
其言辞见识,举止谈吐,乃至于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似都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
这让他心头莫名有些发冷。
他这打了一辈子渔的老骨头,头一回生出深不见底的陌生与不安,令他一度怀疑,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这个老友!
“瞎琢磨个啥,哪有那般玄乎!”
他烦躁地扯了扯嘴角,老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像是在自嘲。
“自己这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没活明白呢,倒有闲心琢磨起旁人来了?”
念头一转,又落到孙女身上,“倒是小鱼那娃子,这半月多来,瞧着变化颇大!”
他平日里忙于劳作,竟未曾留意。
那丫头的身子骨,不知何时悄悄抽了条,结实了不少,再不是以前那瘦伶伶的芦杆。脸蛋儿更是像那砗磲里刚掏出来的珍珠,莹润细滑,水灵得紧哩!
自家孙女出落得比村里其他女娃都要俊俏,他这做爷爷的,自然面上有光,心底是比谁都高兴。
这巴掌大的小渔村,谁家没憋着股劲儿,暗中较劲?都在比谁家日子更红火呢!
哼!他心里门儿清!
可腌坊里那管事的周婆子,生养个痴傻儿就算了,偏还想掐了小鱼这刚开的花骨朵去填那火坑,当真该死!
这念头就像一根尖利毒刺,狠狠扎进陈大志的心窝,搅得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唉......这吃人的世道!”
高低躺不安稳,陈大志索性起了床,披上薄衣,蹑手轻脚地摸到院外。
他拖过那张磨得发亮的简陋小木凳,一屁股坐下,对着远处碎银般波光潋滟的海面,怔然出神,这一坐,便是数个时辰。
“爹?”
天光熹微,背后木门“吱呀”一声。
王氏惯常早起打水,猛然瞥见院中枯坐的人影,心头一跳。
公公是何时起来的,该不会是在这院中枯坐了一宿吧?这可如何了得!
陈大志抬头望了眼天色,混沌未明,但再过一时半刻,就该拾掇渔具,去码头了。
“过来。”
一夜未眠,他嗓音有些沙哑。
王氏心头一紧,昨夜自家公公和李爷促膝长谈她是知晓的,本能觉得与此有关。
“爹?”
她挪着步子靠近,带着几分忐忑。
陈大志顿了顿,见四下无人,左邻右舍都没动静,带着一种问询的语气:
“老李说小鱼那娃子根骨不错,过阵儿想送她去清湖城中的通文馆习武,你怎么看?”
习武?
这事小鱼儿昨日便和自己说了,她只当是儿戏,没当真,但现在听公公的意思,昨夜他和李爷就是谈论此事?
王氏心头一沉,习武于他们这等底层渔家而言,可绝非两个轻飘飘的字眼。
这背后,是沉甸甸的拜师礼、四季不断的束脩、耐磨的练功行头、逢年过节的茶水孝敬、练功损耗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