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兰蕴用手背别开了竹帘。
今天是个艳阳天,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马车驶上了银湾的主街,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车用的是辐条轮,马用的是高桥鞍,穿着交领袄子的妇人卸下钉死的板门,拎着油瓶的客人呼着冻僵的手三两步便踏进了门,灌油用的是竹结做的勺子,但卖油妇的手艺很好,她拎着勺子高高倒下,油像小细流般灌入瓶子里,一滴也没撒。
“一共三钱两文,收您三钱,谢客隆情,承蒙光顾。”
油妇挑着秤砣,一提一称,利落地收了钱,然后灌下一个油壶。
魏兰蕴闭了闭眼,再睁眼窗外却还是一样的景象。
卖油的依旧在卖油,买油的依旧在买油,左不过褐色交领变成了青绿色圆领,长袍换了短袄,油钱从三钱变成了五钱。
魏兰蕴看了很久。
直到阳光炙烤得肌肤微微发烫,魏兰蕴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
这不是一场噩梦。
这是一个真实的封建的世界。
魏兰蕴忽的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所看见的,所有理所应当又蒙昧无知的事情;她所经历的,所有仁义道德又肮脏龌龊的事情;她所置身处地的,所有漠视的轻蔑的视人命为草芥的事情。
原本被她埋藏在脑海里。
而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破土发芽,尔后生出恐惧的枝蔓,在脑海中开花,满枝红似霞。
她掩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握紧,瘦弱的关节处发出咔哒的生理性弹响,嗜铬细胞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她的手臂保持着一种无法停止的节律性抖动。
银湾的二月是有花的。
风带着那些早早盛开的花的香气从高山漫过人海,漫过商旅,漫过乡绅,漫过白衣,也漫过卿相,漫过银湾的住户,也漫过那些异乡的游子。
魏兰蕴抬头向上看。
昭昭的一轮红日挂在天上。
她说。
“魏兰蕴,你要回家。”
魏兰蕴。
你一定要回家。
-
徐家终于出殡了。
原备下的送丧哀哭者七十五人,卸下了脸上惨白的妆,静默地站在一旁。
在徐二夫人一个人的哭喊声中。
徐大少爷卷了草席,被破败的板车遮掩着匆匆地拉出徐家偏僻处的角门。
徐二夫人还记得他考中状元那年。
锦绣金铃挂了满街,他配花走马长街而过,是骄阳明媚的少年。
而现在他死去,裹着单薄的草席。
无人为他痛哭,无人为他哀悼,他一个人寂寥地迈向地府,只有两卷现扎的纸铃为他引路。
从此庙堂史书,再无这个人的名字。
徐二夫人心都碎了。
她想追去看看她的儿子,却被奴仆们像一道墙一样拦住,奴仆们像对待魏兰蕴一样,用麻绳捆着她,把她塞进耳房里面,颈首栓在卧榻上。
徐二夫人想呵止住他们,摆出夫人的气势来,却没有一个人再度听命于她。
就像半日前的徐大夫人一样。
徐大夫人摇着扇子,站在廊下,与徐二老爷闲聊着。
她不经意间提到了血脉亲情与娘家舅戚于这件事上的立场,令徐二老爷感慨万分,随后又不经意间提到了徐大老爷。
徐大夫人说:“若是兄弟之间一路扶持,在朝堂上必定无往不利,一帆风顺。”
徐二老爷最有出息的儿子已经死了,此事一出,他对二夫人娘家的看法也全然改观,那么他现在还能扶持相助的是谁呢?
徐二老爷陷入了沉思。
徐大夫人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愈发明显。
她还记得二夫人刚进门的时候,对她低眉垂眼敬茶的样子,然而后来二老爷扶摇直上,那双低垂的眼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知道多少人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