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误入他人宅邸而未有觉察。李世民于他而言,是君王,是知音,更是他心甘情愿追逐至终了的日光。可惜他的太阳落了。
斯人斯时俱去,此身何寄,他所能做的,唯有以死相谏。于是他第一个入殿,当着诸臣之面,极力反对废后另立。又将笏板置于殿阶,叩头以至于流血,道:“今臣还陛下此笏,乞归乡里。”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李世勒置若罔闻,于志宁唯唯诺诺,独他决然执拗。李治大怒,武昭仪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于帘幕后高呼何不杀此恶人,幸得长孙无忌急劝:“遂良受顾命,有罪不加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共同反对立武的裴行俭左迁西州,而褚遂良初贬潭州,再黜桂州,高宗与武后犹不解恨,最后一纸诏令追贬五千里,将他逐去了比岭南更远的爱州。
爱州风俗虽蛮荒不灵,少有开化,然居民听闻这位新任刺史之前乃当朝宰相,一朝跌入尘泥,皆含敬重,常有人谒见探访。有小子不远千里背着行囊过来,请求拜入他门下习字,褚遂良本就无事可做,当即慷慨应允,倾尽所学予以教授。
小子悟性颇强,无几月技艺大进,其有一妹,见兄长进展神速,不禁心向往之,捧着干肉束修也来求学。
那女孩杏眸澄亮,自称在家中习练数年晋碑,只盼点拨一二,诚恳态度倏然将他打动,于是他亦接受了。
女孩天赋甚至比其兄更高,将欧虞二人诸帖学罢,其兄笑问她更爱哪一帖,女孩答,欧虞皆是大家,然我最爱褚老师的雁塔,自有空灵萧散之美。其兄注视她笔下才书罢的作品,墨痕未干,仍泅染溢淌,因爱州地处偏僻,购不得上好生宣,只能以下等纸将就练习。怪不得你的笔法皆似雁塔。其兄笑道。
说者无意,正在洗笔的褚遂良闻言,陡然心窒,笔尖忽停。无怪乎他恍然常觉雁塔纵出于自己笔下,仍宛在何处见过。无数次夜里执灯观摹李惜愿字迹,那用笔、顿挫与转折和自己有着奇妙的关联,不知是她似了自己,抑或自己像了她。原来即便未亲眼见到雁塔,她已字字皆似雁塔。然而无论是欧阳询还是褚遂良,都不知在后世月上柳梢的人定时分,都有一神情专注的少女,抛却世俗喧嚣,伏案静静临摹他们的字帖。直至夜底的寒风吹入窗棂,卷起一角宣纸作出簌簌响动,似是一场于灵魂深处发生的对话。
「那你又何以执着此道?」
「废纸三千,只求一笔神似古人。」叩开欧阳询家门扉的那晚,老者问她为何拜师,少女轻灵眉眼染上庄重,凝视老者的瞳目如此作答。那绘卷之人,终究也入了画中。
而褚遂良遍临王逸少三千真迹,到终了,王羲之自始即从兰亭梦中清醒,他却至末也未挣脱。
李惜愿会怪他的罢。他想,他终究是没有护住长孙辅机,也没能兑现与君王的承诺,毋论是她还是李二郎,他一个也没能对得起。他害怕令她失望。
可他想,自己究竞还是令她失望了。
他举目四顾,彷如游离于世间所有的笔墨丹青,万千璀瑰的山河化作流淌的宣纸倾泻而来,裹挟了他的躯壳与神智,如澹然沧海,澄泊天穹,须臾吹灭了他的肉身,唯余一行行玉润金生的墨迹,镌留在长安的风尘之底。他茫然地听见耳畔的嘈嘈切切,原来这便是他的结局。亦是虞世南,欧阳询,与他们视若神明的王羲之的宿命。后来唐人笔记云,太宗文帝第六妹善书,尝师从虞欧二公,取法晋张芝、前朝智永,时人赞之为唐之卫夫人。
素与河南郡公褚相遂良交游甚善,自其早亡,褚相乃遍求其作藏之,惜乎安史作乱,长安罹祸,李六娘之作尽佚,至此,竞不存一矣。大
那一年元宵月圆之时,褚遂良信步闲逛。
行至曲池边那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见小贩正手持木杖将树枝上悬挂的福笺摘落,同僚问这是为何,小贩回答此刻已然挂满,需为之后客人祈福余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