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碰翻了酒壶,琼浆浸透郁澜的袖口。侍女要上前更衣,却被她拦下:“正好醒醒神。”
回府马车碾过青石板,郁澜掀帘望见满天星斗。陈素素哭红的眼、裴戬欲言又止的神情、魏知虞探究的目光在眼前交错。
车轮轧过暗沟猛地颠簸,她忽然抓住窗棂一前世陈素素远嫁前夜,似乎往端王府递过拜帖。“姑娘当心!”侍女扶住她歪斜的簪子。金镶玉步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恰如裴戬今日腰间那枚螭纹玉佩。
郁澜闭眼靠回软垫,终于想起关键:前世陈素素夫家,好像是桑首辅门生的远亲?
戌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晋国公府后角门吱呀作响。
郁承年踩着满地碎星踏进垂花门,青竹纹官袍下摆还沾着刑部衙门的墨香。
他立在女儿郁澜的闺房前听了半刻钟《战国策》的诵读声,待那清泉似的嗓音念到“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终是推门而入。
“今日功课倒还勤勉。”他随手拨了拨案头香炉,看着袅袅青烟在女儿眉眼间缠绕,“只是《盐铁论》还需再抄两遍。”
待郁澜福身退下,他疾步穿过九曲回廊。
偏院老槐树下早跪着个灰衣小厮,脚边铜盆里火舌正卷着靛蓝信笺。
郁承年抓起最后几封盖着朱砂印的信件投入火中,火光将他眼尾细纹映得忽明忽暗。
“今夜当值的都聋了哑了。”他碾碎飘落的纸灰,看着仆役将残烬扫入莲池,“若教我在外头听见半句闲话”腰间佩刀倏然出鞘三寸,寒光掠过众人低垂的脖颈。
正房内,郁夫人正盯着缠枝莲纹灯罩出神。
听见丈夫脚步声,忙迎上来替他解了玉带钩:“六皇子这招来得阴险,既卖你人情,又离间你与三殿下。”
“他如今是病急乱投医。”郁承年冷笑一声,玛瑙扳指叩在紫檀案几上铮铮作响,“桑首辅倒台,三殿下自会保我这颗没沾泥的棋子。倒是六皇子……”他突然攥住妻子手腕,“明日刑部来人,若我……”话未说完,雕花门突然被夜风撞开。
郁澜披着藕荷色斗篷立在月洞门前,发间玉蜻蜓坠着露水:“女儿冒昧,方才父亲烧信时,正巧在莲池对岸喂锦鲤。”
郁承年瞳孔骤缩,想起半个时辰前确有几尾红鲤跃出水面。
他正要呵斥,却见女儿径直走到多宝阁前,指尖抚过那尊青铜错金夔纹樽:“圣上虽无实证,却会疑心父亲早知桑首辅贪墨。当年邹丞相为证清白自请外放,归朝时太子亲迎三十里。”
更漏声忽然变得绵长。郁夫人看见丈夫喉结滚动,知道他想起通州三年一一那年郁承年任河道监察使,硬是顶着暴雨修成十里防洪堤。
如今,堤坝石缝里还嵌着百姓送的万民伞。
“你倒是会活学活用。”郁承年突然笑起来,眼角细纹像展开的折扇。他注意到女儿腕间缠着串珊瑚珠子,正是去年生辰时自己从南海带回来的贡品。
郁澜屈膝行礼:“史书里写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亲若学邹丞相把通州旧事再做一遍。岂不妙哉。”
窗外忽然传来巡夜人的灯笼响,将她未尽之言撞碎在琉璃屏风上。
三更天的梆子惊飞檐角铜铃。郁承年望着女儿退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她三岁时踮脚够书架的模様。如今那书架上的《资治通鉴》已翻得起了毛边,烛油在书脊凝成琥珀色的泪。
第二日清晨,刑部官兵果然如郁承年所料,举着火把围住了晋国公府。
带头的校尉将令牌往门房一扔,二十余名披甲护卫鱼贯而入,靴底铁钉在青石板上敲出刺耳声响。郁澜隔着窗棂望去,只见那些官兵个个腰佩长刀,领头的正翻查书房案卷。
侍女襄芋端来热茶,小声嘀咕:“幸亏老爷早把要紧物件烧了个干千净……”
三日后,金銮殿上回荡着郁承年清朗的声音:“臣愿往凉州整顿吏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