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驴缓缓踱步,车后卷起一缕细尘,咯吱声中,两人并肩坐于草席上,间隔着一只旧麻袋。
车顶覆着油布,阳光透下斑驳光点,落在赵彪肩头,也落在林秋手中的布囊上。
林秋目不斜视,背靠行囊,指腹轻触着内衣夹层中包裹妥帖的银子,那是他此行的全部本钱。
赵彪身形宽厚,坐姿随意,却紧握着肩带上的包裹,一只手始终压着包底某处,看似随意,实则戒备。
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寒暄几句后,便陷入了短暂沉默。
林秋垂眼,望着自己衣摆上的一点干土,心中暗自掂量。
赵彪……沉默寡言,力气极大。昨日打猎,他出手不多,却从未出错,是个识分寸、肯下死手的角色。这样的人,不像是单纯混口饭吃的。
而今却要出镇,且身边带着的,不只是干粮。
“像是……也带着不小的数目。”他心里一动,眉头轻敛。
似乎不止他一人看中了那条道。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不问,赵彪也不说。两人皆装作什么都不知,坐在同一辆驴车上,却各自心思打着结。
老驴车缓缓前行,很快到了镇口,这里有官差例行盘问,却并未节外生枝,于是驴车两侧林木渐疏,前方渐开一段官道。
大沅王朝有令:贱籍、杂户、乞丐等身份者不得擅离籍地出城出镇。按律,一旦擅自离境,便属越界逃散,可拘可笞。
可这律条,如今多半成了纸上规矩。乱世当前,流民四散,贼寇蜂起,谁还管得了那么细?
若有人拦查,只需塞一文二文,或是干脆装个脚户护工身份,便能一路通行。
林秋已经打听过路线,驴车主也知行规,一路送货至府西水阳集,途中顺路绕入西岭山脚,那清微观,便在望中。
“希望能快去快回。”他内心暗道,但却清楚,若真如郑掌柜所言,清微观不同寻常,这趟行程,并不可能一日而回。
此番外出,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
于是,天还未亮透时,他在家中书桌上留了张小字条,言语不多,只说这几日有事外出,路上多为山道,不便折回,叫娘不必挂怀,家中银子已置妥,备粮充足。
又留了些银子压在字条下,添了两包干粮,柴火水缸皆已备好,只待母亲醒来时,一一查看。
至于灰子,他也未带走。
那狗如今已训得规矩,耳聪目明,林秋已教会它守门识声、夜鸣警院的本事,虽年幼,却颇为机敏,是难得的护家之犬。将它留下,便多一重守护。
而在出门后,他也特意去了一趟李猎户家。
那猎户老粗人一个,却在他眼里算得上实诚可靠。
林秋托他这几日里,若有空便上门探一探,别让屋子太静。
李猎户听罢一愣,问他要去哪儿,他只是笑了笑:“跑个山脚的买卖罢了。”
“娘或许会担心,但应当无碍。世道艰难,这年景下,总有许多事,容不得处处周全、事事安稳。”
林秋坐在车上,望着驴车外晨光熹微的山道,轻轻攥紧怀中银囊。
驴车缓缓驶过碎石土路,吱呀作响,晨光一点点铺满车辙间的青灰。
沿路村野凋敝,田畦已荒,偶见柴门残瓦,有孩童赤足追犬,妇人倚门望烟,尽显颓色。
行至一个时辰,道旁有一行身影突兀而现,披发赤足,形容枯槁,拦道而立。
车夫面色一变,低声骂了句:“怎么又是这些逃户。”
林秋抬眼望去,那几人衣衫破烂,瘦骨嶙峋,竟是饿得眼带青光。
有人悄声道:“给口吃的也成。”
车夫叹了口气,从车侧拽出几块干粮,朝地上一扔,那几人如狼抢食,顷刻便缩入山林。
“年景太苦,”他摇头,“这种人,饿红眼了,连官都不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