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个挟恩图报的农女,卑贱至极,怎能入我的眼?”
一墙之隔,男人矜慢的嗓音轻飘飘地传来,像是宣判了一个人的死亡。
高贵的世家郎君拥有太多女子的痴迷与喜爱,名满天下的谢七郎更是如日月之辉,吸引万千萤火趋近。
他何曾在乎过一个低微至尘埃的农女,哪怕她曾经救过他,哪怕她陪伴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哪怕他们之间有过美好的约定。
她慢慢闭上眼睛,接受了残酷的真相。接着,胸口的剧痛袭来,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大雨滂沱,一个农女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死去。
无足轻重,无人在意。
-
清晨,刚刚下过一场山雨,微微的凉意止不住地往人的胸腔里面钻。
张静娴换上一双草鞋,推开房门,踩着粗糙的青色石头往外走,一块,两块,她在心中默数。
等数到十五块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身旁响起。
“阿娴,这么早出门,是要进山?”
张静娴抬头,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对着门前经过的刘二伯打招呼,“是呢,二伯,我前些天埋了草笼,今日去看看。”
穿着短褐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面目沟壑,他从两边草木繁盛的泥道上走来,肩膀扛着一个锄头,显然是准备往田地里锄草。
“你啊,就是闲不住,要是我家的几个皮猴有你这般勤快就好了。”刘二伯看到她手中拿着的短弓和身后背的箭矢满脸赞叹,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少女在听到他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的恍惚。
仿佛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二伯,我看到你家的鸡跑了一只,应该在山坳。”张静娴语气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怀念。
不是在做梦,她确实重新活了过来。
上天很眷顾她,张静娴闭上眼睛时最后一个念头是想回到家乡,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她就在自家的小院。
一切都是真实的。
绚烂的晚霞之下,统共十五块凹凸不平的青石安静地嵌在泥土里面,而不是后来她精心用木头打磨后铺成的小路。
她从院中回到屋子里看到桌上只缺了上色的箭羽,愣了许久才明白自己身处在过去的何时,只是在遇见他的前一天呐。
身心的疲累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袭来,她来不及多想,躺在简陋却舒适的床榻上,昏昏睡了过去。
次日,她是被几声高亢的打鸣唤醒的,邻人刘二伯家中养了几只威风的大公鸡,每次天不亮便争先恐后地叫起来。
张静娴伴着鸡鸣声起身,只坐在桌前喝了几口凉透的茶水,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都在走神。
一直到门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停歇,她如梦初醒,深深呼了一口气,颤着手找出了进山穿的草鞋。
无论如何,她必须去那个地方看一看。救…也是要救的,就算她的死是因为他。
张静娴没有别的选择,尤其在看到刘二伯之后。
西山村的乡邻,乃至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人民,都太渴望安稳太平的日子。
数十年来战事频频,北方五胡蠢蠢欲动,从未放弃过南下入侵劫掠。四年前,氐族人蒲固消灭燕凉等国统一北方,自恃百万兵马,率军南伐周廷。于淮水之边,两方展开一场大战。
谢家七郎谢蕴,时为长陵刺史,在朝廷节节败退的节骨眼上力挽狂澜,大破氐军,声名远扬。
但这不是结束,张静娴知道不久后还会有一场更为浩大的战役。
作为决胜的关键,谢蕴不可以死。
她趁刘二伯愣怔之际,关上木头制成的院门,转身朝着碧绿如洗的青山走去,朦朦胧胧的云雾中,少女的背影好似画中仙灵。
刘二伯怔然片刻,后知后觉自家的鸡跑去了山坳,也不去锄草了,赶紧扛着锄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