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
“而且,这恐怕也是河南官场上下之望,就连章抚台,恐怕也希望将招标之权彻底收归地方衙门!我就算是想和他们争,怕也是无根之萍、离水之鱼!”
杜延霖说着,转过头来,望向西边开封城的方向。
暮色中,那里灯火璀璨,似乎歌舞升平,与兰阳这泥泞搏命的战场格格不入。
“这帮蠹虫!”沈鲤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声音压抑着滔天怒火:
“河工危在旦夕,百万生灵悬于一线,他们想的还是如何分肥!”
“东翁,”沈鲤的怒火旋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忧心忡忡道:
“若真让他们把持了后续招标,不仅会滋生贪腐,更可怕的是,为中标而蜂拥去贿赂他们的,必是那些空有门路、毫无实力的皮包商贾,或是只知盘剥民夫、偷工减料的蛀虫!他们将银子都用在打点关节上,用在河工本身的能有多少?到时堤防形同虚设,工程质量不堪一击!夏秋大汛一到……后果不堪设想啊!”杜延霖缓缓转过身,目光转向风雨中搏命的民夫身影,投向那在浊浪中时隐时现、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沉排坝。
远处,开封城的灯火在暮色中明灭,如同贪婪窥视的眼睛。
“哼!”
杜延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招标法中所蕴含的利益巨大,有人眼红觊觎,本在他预料之中。
只是,这群臭鱼烂虾如此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这么快就抛却了最后一点廉耻和顾忌,倒真是刷新了他对这群人底线之低的认知。
杜延霖当下重重地摇了摇头,道:
“你担忧的,吾岂能不知?此等蠹虫,若让其得逞,非但开封危矣,整个河南河工都将毁于一旦!数百万两河工银子,百万黎庶身家性命,皆成其盘中之肉!”
他目光如电,再次看向开封城,仿佛能洞穿百里之外开封城内的蝇营狗苟。那坚毅如磐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而锐利的算计:
“然,此刻兰阳,犹如悬于千钧一发之吊索!沉排未稳,石笼未固,流沙犹在蠢动!吾辈在此赌上性命、压上一切,便是要与这滔滔黄龙争一线生机!分不得神,离不得人!”
沈鲤心头一紧,急切道:“可开封那边……”
杜延霖抬手,止住沈鲤的话头,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
“开封那头?哼,听说赵文华见利起意,遣其鹰犬李德才,欲以“监管’之名行“摘桃’之实!河南官场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亦不甘寂寞,想趁本官分身乏术,浑水摸鱼,篡夺招标实权,好中饱私囊!这两路人马,皆是豺狼虎豹,岂有分别?”
沈鲤闻言,若有所思。
杜延霖眼中精光一闪,缓步走向指挥台边缘,俯瞰着泥泞中与洪水搏斗的民夫身影,语气却如同在沙盘推演一场无声的战役:
“然!虎豹同林,必有雄龋;豺狼为伍,必生嫌隙!其利相冲,其欲相扰,焉能不斗?!故!”杜延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铁钉凿入木石,带着掌控全局的凛然霸气:“本官之策,便是一一坐观其变,驱虎吞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