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仁厚,替一个丫头想得这般周全。”贺锦澜的声音柔和,如春风拂面,“只是…”
她抬起手,却不是去接那盅燕窝,而是轻轻搭在了裴氏端着燕窝的手指边缘,阻止了她递过来的动作。
贺锦澜微笑着,目光直视进裴氏的瞳孔深处。
“春喜这孩子,确实笨手笨脚了些。可到底不是存心之失,更不曾犯什么大错。”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榻上意识模糊的春喜,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今日之祸,说来是意外。若因这点子小小意外,就将她赶回老家,落在旁人眼中,岂不是显得咱们侯府治下过于苛责?显得母亲您这位当家主母,太过刻薄了?”
刻薄。
裴氏端着燕窝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一股血气猛地涌上心头。
脸颊瞬间涨红,额角甚至崩出细微的青筋。
她端着燕窝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母女之间那点仅存的虚假情分,此刻被这彻底碾成齑粉。
“……好。”裴氏的声音干涩,刮擦着空气,“你说得对。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贺锦澜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眼神干净得没有丝毫杂质:“母亲能这般体恤下情,女儿真是感激。”
裴氏猛地收回端着燕窝的手,动作突兀得差点将燕窝掀翻。旁边的小丫头慌忙上前接住。
裴氏最后看了贺锦澜一眼,猛地转过身。
她径直走向门帘。
守在门边的丫鬟早已大气不敢出,看到她过来,手忙脚乱地将帘子高高掀起。
裴氏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贺锦澜一直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退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更加阴霾,铅云沉沉地压下来。
……
东正院,静怡堂。
屋内早早燃起几支蜡烛,昏黄的光晕被无边黑暗逼迫着,只敢在灯台周围怯怯地晕开一小圈,勉强映出裴氏端坐的身影。
厚重的锦缎帘幕低垂,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天光,也隔绝了所有声响。
挫败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引以为傲了二十年的心防。
她精心策划的局,一环扣着一环,本该天衣无缝,却偏偏在最关键的节点上接连崩断。
先是黎嬷嬷那边。
裴氏的眼珠在昏暗中缓慢转动了一下。
那个老虔婆,明明信誓旦旦,说是亲眼看着那尊白玉观音像被“推倒”在地,摔得粉碎。
这本是栽赃给贺锦澜那个孽障,彻底败坏她在老夫人心中地位的关键一步。
可结果呢?那尊观音像好端端地立在佛龛上,连一丝磕碰的痕迹都没有!
更让她如鲠在喉的是青莲。
那个小蹄子!
她交给青莲的任务再简单不过:撺掇那个眼皮子浅薄的苏姨娘,去贺锦澜的阆华苑索要什么劳什子花样子。
那丫头院里靠近池塘的小路,冬日里背阴处的冰几日不化,正是绝佳的“意外”之地。
只需青莲稍加引导,让苏姨娘在那冰面上滑倒,只要见了红,无论当时是否流产,后续有机可趁,都能确保那孽种留不住!
然后,青莲只需立刻将惊惶失措的苏姨娘“丢”给阆华苑的人,再飞快地跑来向侯爷报信。
届时,人是在贺锦澜院子里出的事,侯爷震怒之下处置了贺锦澜,将她远远送回惠州别庄,顺理成章。
事成,青莲自然能升为一等大丫鬟,风光无限;事败……
裴氏眼中掠过一丝冷酷,那张捏在她手心里的卖身契,就是青莲的催命符,直接发卖到最肮脏的窑子里去,永绝后患!
这计划在她心中盘算了无数遍,每一个细节都推敲过,苏姨娘愚蠢无知,身边只有青莲这一个她安插过去的眼线,贺锦澜刚回府,脚跟都没站稳,能有什么力量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