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转其声、往返高下若雄鸡啼鸣一般的歌声响彻夜空,更是直击项梁部将士的内心深处。
他们头发花白的父母双亲是否正在倚着家门等待他们回家?
他们年幼可爱的孩子是否正在妻子的怀抱中哭着要他回家?
一名项梁部将士的眼眶微红,不自觉的附和轻唱:“虽有余田兮孰与之守,邻家酒熟兮孰与之尝?”父母年迈、侄儿尚幼、兄长战死,他若是也战死于沙场,家中田亩该由谁去耕种?
还有那与他自幼情投意合、私定终身的邻家姑娘,日后又会嫁做谁的妻子?那时的她还会记得他吗?越来越多的项梁部将士红了眼眶,不可控的随同众人一齐高唱: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骨肉为泥兮衰草濠梁!!!”
项梁焦声怒喝:“令!”
“各部将领入军、项氏子弟入军,凡敢再唱者,抓回中军!”
“切记,莫要杀人!”
项梁很清楚,绝对不能放任这股情绪继续蔓延下去。
否则,炸营哗变近在眼前!
项羽亲率一众项氏子弟涌入大军之中,对着那些高唱楚歌的将士拳打脚踢,激起一片惨叫声。但惨叫声竟是无法覆盖悲凉的歌声。
军中大半将士都已情难自控的附和高歌:“魂魄悠悠兮枉知所倚,壮志寥寥兮付之荒唐”
一曲终了,哀愁绵绵。
项羽一脚踹翻一名哭泣的士卒,怒声咆哮:“再敢嚎泣歌唱者,斩!”
项羽等将领的喝令声终于传入将士们耳中,却无甚收效。
项梁只发给了他们三天口粮,军中明明有了新的釜甑和粟米也不愿生火煮给他们吃,将军们吃着煮羊肉,反倒是威胁他们三日之内要么胜要么死。
秦军将多兵广、粮草充盈,他们去强冲秦军军阵还是个死。
左右都是死,如今再以死相逼?
真就一点活路都不给吗?!
项梁部小卒庄毅突然低声道:“吾的庄稼早就熟了。”
“也不知家父家母那么大的年纪了还有没有力气去割。”
“交完朝廷的税赋再给族中送去租庸后余下的粮食够不够他们活到明年。”
他用着扶苏研造的秦犁开垦出了新地,又勤勤恳恳的耕作了大半年。
但就在秋收来临之前,项梁的命令进入吴城,身为项氏仆从的他不得不离开他的粟,来到了这片战场。他快死了,粟还好吗?
他的家人,都还好吗?
抬头看着明亮的月光,庄毅幽幽开口:“天还没亮,月光明媚。”
“我军已经抛弃了辎重,未曾在此地安营扎寨,也无营墙壕沟。”
“吾想趁此机会换条活路了,诸位袍泽可愿同往?”
同伍袍泽愕然惊呼:“汝不畏死乎?”
“吾等世代皆是项氏仆从,又追随族长造反,吾等若是落入朝廷手中必死无疑!”
“就算是汝不畏死,汝不畏家眷被项氏毒害乎?”
庄毅惨然一笑道:“畏!当然畏!”
“然,畏是死,无畏亦是死。”
“吾等小民生如草芥死如酹蟒,生死半点不由己。”
“如今两军交战,扶苏却给我军送来了釜甑和粟米,可见传言不虚,扶苏确实是仁人君子!”“吾命卑贱,甘愿以命豪赌!”
深吸一口气,庄毅终于下定了决心,突然起身猫腰小跑。
身侧将士想要伸手抓住庄毅,仓促间却连庄毅的衣角都没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庄毅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路往山下跑。
附近将士面面相觑,目光各异。
他们理应立刻上禀庄毅的逃亡行为,以此免受连坐处斩之刑。
但却无人高声呼。
数息之后,又一名项氏仆从默默起身、猫着腰离去。
紧随其后的,是第三个、第四个,乃至于成群结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