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政突然有些寂寥,又有些意兴阑珊。
但意兴阑珊的情绪敌不过堆积如山的奏章。
赢政根本没有时间顾影自怜,各郡县的大小问题都还摆在赢政的案头上,等着他去决策。
赢政只能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起身、迈步,好像奔赴刑场一样脚步虚浮的登上高台,坐于那方不知有多少人宁可押上九族性命也要争夺的宝座,自身侧竹筐中拣出一卷奏章认真批阅。
又熬到天色渐晚,赢政终于完成了今天的政务。
饶是赢政也不禁心生解脱感,发出满足的叹息。
终于能躺在软榻上好好睡一觉了!
“陛下!”苏角趋步登台,于赢政身侧低声道:“上卿扶苏有奏。”
赢政刚刚生出的解脱感顿时烟消云散。
但赢政还是颔首道:“呈。”
不过只是一卷奏章而已,看完再睡也一样。
若是今天不看,这奏章就会堆积到明日,明日便会更加疲累。
且赢政也对扶苏现在的想法颇为好奇。
想到扶苏,赢政笑问:“扶苏现在何处?可已回府休息了?”
苏角摇了摇头:“宫外仍在喧哗,今夜宴飨仍未结束,上卿扶苏理应还在代陛下宴请诸考生,仍未回府。”
赢政温声吩咐:“遣人传告扶苏,朕令他早些休息。”
苏角赶忙拱手:“唯!”
正说话间,两名郎中拉开殿门,六名中郎挑着三口木箱走进殿中。
赢政见之微微皱眉:“何处有奏?”
苏角手指那三口木箱道:“臣方才禀过了,此为上卿扶苏之奏。”
赢政微愕。
赢政本以为扶苏所奏只是一卷奏章而已,结果竞然这么多?!
其实吧,处理政务也不一定非要急于一时。
这些不是很急的政务拖到明天再处置也是一样的,大不了明天多辛苦点便是。
赢政心中罕见的生出了畏难之情,但当三口木箱被搬到赢政身侧时,赢政的手却还是下意识的捡起了第一箱中的第一卷。
【儿臣曾以为礼法足以治国,幸得父皇教诲,儿臣方才醒悟。】
【法乃是民之绳,民不可不知法,国不可不重法,否则天下必乱。】
看着这两行字,赢政满意颔首,就连身体和精神上的疲累都更轻了几分,愈发认真的看向余下字迹。【然,若是只以法治民,则民无耻无德、趋利避害。】
【一旦违律之利大于守律之利,亦或是法吏乏力难以速治违律之徒,民必会毫不犹豫的见利忘义,愿为利违律、作乱甚至是谋逆,且事后民心无愧,世人更会赞其乃真勇士,艳羡其所得之利!】【儿臣尝闻,有关东亭卒押送连坐之徒时,为能得些许轻松便施枷锁于婴孩,此亭卒为胆大包天之辈乎?儿臣以为非也,不过是其违律之举难得惩治,违律之利近在眼前,又心无廉耻道义,视婴孩如牲畜而已!】
赢政目光阴沉了些许。
关东法吏押送被连坐的婴孩时,给不满一岁的婴孩戴上了枷锁,横穿两郡无人惩处、无人奏禀,直至一名沿途县令实在看不下去才冒着被官场同僚们厌弃的风险上奏赢政,让赢政知道了此事。
这件事对于赢政而言是极大的打击!
一想到几个月大的婴儿戴着镣铐,被法吏如驱牲畜一样蹬踹着往前爬,赢政的心尖尖都在疼!而此案更是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般扇醒了赢政,让赢政真切意识到了他对关东地区掌控的乏力。也正是因为此案,才让赢政下定决心分出一部分权力,设立御史检查诸郡。
而今日,这块伤疤却又被扶苏掀开了!
【父皇曾教儿臣,礼法乃是治国之器、律法亦是治国之器,儿臣深以为然。】
【儿臣窃以为,当将礼糅入法中,以礼立法,以法见仁!】
赢政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