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道:
“殿下,自古事功易,成功难;成功易,终功难。历朝历代,不是没有想治河的君王。汉朝贾让提“治河三策’,主张“疏川导滞’,可因朝堂争论不休,最终只修了几段短堤;唐朝李泌曾想疏浚黄河入海口,却因安史之乱起,半途而废;就连本朝开国初年,徐达将军也曾督修过徐州段的河堤,可后续因北征、建城,治河的事便搁了下来。”
“大禹治水能成,靠的不只是治水的法子,更是舜帝的全然信任,还有朝野上下一心,百姓全力配合。他花了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换来了九州安澜。可后世的帝王,要么急功近利,想一年半载就见成效,要么中途听信谗言,换了河臣改了方略,最后往往是钱花了、人累了,黄河该决堤还是决堤,白白留了笑柄。”
朱标定了定神,看着朱英问:“你这是怕孤半途而废,重蹈那些帝王的覆辙?”
“臣不敢揣测殿下。”朱英一笑,“只是臣想让殿下清楚,治河不是兴修一座宫殿,也不是平定一场叛乱。宫殿建成了就能住,叛乱平定了就能安,可治河是个“活差事’,今天修好了堤,明天可能就被冲垮;今年疏浚了河道,明年可能又积了泥沙。这里面的难处,臣得跟殿下列清楚。”
“治河有五难。其一,人事难。黄河流经九省,每个省的河臣都有自己的法子。河南的河臣说“堵不如疏’,要挖支河分洪;山东的河臣说“疏不如堵’,要加高堤岸防冲;还有人想趁机贪墨治河银,把好料换成劣料,把壮丁换成老弱,最后事没办成,还得归咎于“天意难违’。”
“其二,方向难。黄河从青藏高原下来,到河南成了地上河,到山东又九曲连环,到江苏更是岔流纵横。有的地方要防溃堤,有的地方要防断流,有的地方要防泥沙淤积。历代治水的书堆起来有一人高,各有各的道理,听谁的?选偏了方向,不仅白花钱,还可能让灾情更重。”
“其三,坚持难。治河不是三年五年的事,臣算的十年工期,还只是初见成效。要让黄河安澜二十年、三十年,得几十年如一日地维护。若是殿下今日决心治河,明日朝堂上有人说“治河费钱,不如先填国库’,后日又有人说“北征要紧,治河可缓’,这事儿是不是就断了?就算殿下能坚持,将来新君登基,若不认同这个方略,之前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
“其四,财政难。三百万两只是初期预算,修堤要用夯土、石料、木料,征夫要给口粮,迁走沿岸百姓要给安置费,若是遇上汛期紧急,还得追加银子。这些银子扔到河里,看不见摸不着,不像修京城,能看到城墙一天天高起来;也不像练兵,能看到将士一天天强起来。大臣们会说“钱花了,河还没治好,不如停了’,到时候殿下怎么应对?”
“其五,百姓难。治河要征徭役,沿岸的百姓得放下锄头去修堤,错过了农时,来年收成怎么办?有的百姓祖祖辈辈住河边,迁走了没地种、没房住,怨气积多了,可能还会生乱。”
朱标越听,面色越沉,他靠在椅背上,眼底满是忧虑。
良久,他长叹一声:“你说的这五难,孤一个都没把握能解决。可黄河不治,迟早要出大事。今年是桃花汛小,明年若是大汛,河南、山东又要遭灾,百姓流离失所,朝堂又要耗银子赈灾。与其年年赈灾,不如咬牙治河。从现在开始,孤牵头办这件事,就算孤没登基前看不到成效,等孤登基了,接着办;就算孤办不完,孤的后人也要接着办,总能把这件事做成。”
朱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炽热。
他原本以为朱标会因难处而犹豫,或是随口说几句“孤知道了,容后再议”,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诚,承认自己没把握,却依旧决心坚持,这份担当,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动人。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可惜啊,你没活到登基。”
这话只敢在心里转一圈,面上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