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去,搅得他心口发闷。
“吱呀。”
帐帘被轻轻掀开,马天抬眼,就见许清端着个木盆走进来,盆沿冒着白汽。
她明显清洗过了,换了件半旧的青布襦裙。
脸上的血污和泥渍都擦去了,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眉眼,整个人褪去了白日里的狼狈,透着股山野里长出来的清丽
“国舅,洗洗吧。”她把木盆放在案边,声音很轻。
盆里的热水冒着热气,混着点艾草的清香,该是她特意找的草药,想洗去他身上的血腥气。马天这才发觉自己浑身发僵,玄甲上的血痂硬得像层壳。
他抬眼冲她笑了笑,眼神柔和:“姑娘,我自己来就好。”
许清却往前迈了半步,双手攥着裙角:“就让我伺候国舅吧。”
声音里带着股犟劲,眼睛直直望着他,像是怕他再拒绝。
方才在尸山前,她亲眼看见这个年轻的国舅挥刀时的狠厉,也看见他对着乡亲们时的赤诚,此刻帐里只有两人,他玄甲上的破洞和眉梢的疲惫,都让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软。
马天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失笑摇头,往椅背上靠了靠:“那便劳烦姑娘了,先给我揉揉肩吧,这骨头都快散架了。”
许清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泛起层淡淡的红晕,快步走到他身后。
她指尖落在他肩膀上,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怕力气太大弄疼他,又怕太轻了没效果。
小心翼翼地按下去,轻轻揉着,力道慢慢加重,把白日里厮杀积下的僵硬一点点揉开。
马天闭着眼,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花草香,把身上的血腥气冲散了不少,心里那股未消的戾气也跟着慢慢沉下去。
“许姑娘。”他开口,“明天我让人送你们回关内。到了地方,找个安稳的村子住下,托人寻个好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
许清的手猛地顿住,微微抖了下。
马天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乱了,落在他颈后,带着点温热的潮气。
他没睁眼,继续说:“别记着那些糟心事了,往后好好过日子,生几个娃,热炕头,粗茶淡饭,比什么都强。”
帐里静了片刻。
忽然有滴温热的水落在马天的脖子上,他心里一缩。
他知道那不是汗,却依旧闭着眼,假装没察觉。
许清的手指还停在他肩上,却没再动。
她垂着眼,睫毛上挂着颗泪珠,怕掉下来被他看见,死死咬着嘴唇。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是为她好,可听着“嫁人”“好好过日子”这些话,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块,凉飕飕的。
想起他挥刀时玄色的披风像只展开的鹰,想起他对着尸山喊“祭亡魂”时眼里的光。
这样的人,她怎么忘得了?
可她也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国舅,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而她只是个家破人亡的孤女,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万水千山。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点翻涌的情愫狠狠压下去:“国舅说的是。”
京城,夜色如墨,翰林院。
朱英伏在案前,挥笔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小楷。
烛火摇曳,他的影子随着笔尖起落轻轻晃动。
作为大明最年轻的新科状元,他被授翰林院修撰。
初入这绿树掩映的官署时,朱英心里装着经世济民的抱负,却没料到,一直都在抄抄写写。案上堆叠的卷宗足有半尺高,都是刑部送来的陈年旧案。
刑部那边缺人,就找翰林院帮忙,要把案卷眷写一遍。
同僚们都走了,朱英虽然也不愿抄写。
但任务得完成,他抄写的极为认真,在他看来,哪怕是抄字,也得一笔一划写得端正,那些卷宗里藏着百姓的悲欢,藏着律法的脉络,容不得半点轻慢。
更深夜阑,翰林院的院落里只剩下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