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当初为“备不时之需”修下的粮仓,早已是满满当当,夯得结结实实。
如今看来,这“不时之需”,怕是真要应验了。
姜义独自立在仓前,闻着那股子谷物特有的踏实香气,心头那片阴云却未散,反倒更沉了几分。自家积攒下的这些粮食,别说两界村,便是再添几个村子,也足够撑上数年。
到时真有灾荒,让锦儿出面开仓放粮,于她而言,既是功德,也能积下威望。
只是……若真到了记忆中的大旱灾,光有饭吃,也不成。
人,终究是要喝水的。
粮可存,水难留。
在真正的天灾面前,那些坛坛罐罐里的存水,不过杯水车薪。
便是自家几口修行人,将壶天里的家当尽数腾挪,又能盛下几何?
后山灵泉或许不会枯,可那水未经稀释,村人若直接拿来饮用,便不是救人,而是害命。
想到此处,姜义心里已有了计较。
从谷仓回来,便转去祠堂,寻上自家那小儿。
香火缭绕,烟气氤氲。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不急不缓:
“亮儿,你得辛苦一趟,往西海问一遭。”
供桌前,姜亮的身影缓缓显出,神色一肃,只静静候着下文。
“一来,你去打听打听,这天久不下雨,到底是天时使然,还是另有缘故。”
姜义顿了顿,目光落在小儿那愈发凝实的魂影上,接着道:
“二来,你也看看,西海家大业大,可有什么能储水的宝贝。此事,你寻着锋儿与敖玉,好生商议,或许能想个法子。”
姜亮闻言,郑重地点头,低声应下:
“孩儿明白了。这就去寻文雅,让她尽快修书去西海。”
姜义心头虽急,面上却依旧淡然,只嗯了一声,权当允可。
说到底,这事也急不得。
自家这小儿的神通,说来玄妙,能凭着香火牌位在祠堂与城隍庙间往来自如,可到底有门道,有规矩。自家祠堂,血脉至亲,自是来去无碍。
可若真是鹤鸣山的仙府,或是西海水晶宫那等地界,岂容旁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天理向来如此,仙家更讲法度。
故而此事,纵心急如焚,也得依着人间规矩,老老实实地走。
日子一点点过去,天色却愈发干得厉害。
连空气里那点水汽,都像被日头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燥热的尘土味。
姜义耐着性子,又等了几日。
这一日,姜亮送完鹰愁涧的嚼用,却未循香火气回长安,反倒折回,悄无声息落在果林里。姜义正坐在那株长势最慢的桃树旁,静坐吐纳。
察觉动静,心头一动,还当是西海那边已回了信,连忙抬眼望去。
只一眼,他便觉出不对。
自家小儿的脸上,神光黯了几分,眉心拧成一团结。
那是种想说又难以启齿的神色,沉重得叫人心里也跟着一紧。
姜义心口一沉,原本舒展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声音压低:
“何事,让你这般愁眉不展?”
姜亮那边,像是翻来覆去地打了个结,唇角动了几次,终是沉声道:
“是钦儿那边……出了点事。”
话音一落,姜义心里便是一凛。
鹰愁涧那处,山上有老桂照拂,涧里有他敖三哥庇佑,就连值守的日游神,也是刘家那边的姻亲。内外人情,算得上天罗地网一般护着。
若在这般周全里还出了事,那便不止是小事了。
未及他开口追问,姜亮自己便续了下去,语气间带着踌躇:
“倒也不是性命攸攸的大祸……也不对……或许,还是与性命沾了些干系。”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姜义却并未催逼,只静静看着,等他把心里那口闷气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