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如那灵泉池水,瞧着寂静无澜,转眼间,却已悄悄漫过石岸。
半年时光,就这般不声不响地过去了。
姜义的大半辰光,仍旧耗在池畔。
打坐、吐纳、内观,周而复始。
山风偶尔拂过,衣袍猎猎作响,人却如磐石,不动分毫。
池边三株桃树,也不负灵泉滋养,个个长高了几分。
其中两株,枝条舒展,叶色浓绿,已显得生机盎然。
凭他这辈子与果木打交道的老眼光来看,再过三五年,便能结下头一茬果子,届时定是压过院后所有灵树。
只是中间那株,却偏生与众不同。
一年下来,才堪堪长了半尺,枝条稀疏,看着羸弱。
若换了旁人,定要摇头,只当是株不中用的苗子。
可在姜义内观之下,却分明察觉,那瘦弱枝干深处,藏着的生机最是霸道,磅礴得不讲理。仿佛不是树,而是一头蛰伏的幼龙。
平日里坐在它旁边修行,竟隐隐觉得周遭灵气被它梳理过一遍,入体时多了几分温润纯粹。炼化浊气的速度,也似快了那么一丝。
这一丝,细若游丝,却好似在一锅温吞药汤里,忽添了一味至烈的主药。
姜义心下自知,这株桃树的来历,怕比自己所想还要惊人。
若能长成参天,其妙处只怕不在身旁的树屋之下。
至于将来开花结果,那滋味,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可惜,以自己这般水磨的功夫,只怕未必能瞧见那一日。
求长生,念身后,想来也是笑话。
念及此处,他常自嘲地笑笑,旋即起身,比照料另外两株时更用心几分。
替它锄去杂草,再引来一缕最精纯的灵泉水,缓缓浇灌在根须。
罢了,自己看不看得到,又何妨?
能为姜家添下些传世的底蕴,也不枉在这几块青石上坐到苔痕生绿。
他伸出那双曾满是老茧、如今却渐渐光洁的手,轻轻拂去新叶上的晨露。
动作轻柔,仿佛拂的不是树叶,而是自家代代传下的一件古宝。
池畔的寂静,被林子里一阵慈愍窣窣轻轻扰乱。
姜义眼皮都未曾抬,便晓得,是自家那小儿来了。
姜亮如今这身“神祇”的本事,大半还靠着长安城那方香火。
香火是油,神位是灯,灯亮油足,方能显圣。
可一旦离了长安,没了那源源不断的香愿相续,便如浮萍离水,只能仗着自身那点神魂硬撑。好在这些年咬牙苦读,也算没白费。
神魂虽未到“明旺”,却比先前凝实多了。
如今已能暂时脱庙而出,在自家地界里,从灵果林到山下的练功场,走动自如。
果不其然,片刻后,姜亮人影便自林间飘出。
他按着惯例,先在老树下替那头白龙摘了一兜熟透的灵果。
才走到灵泉池旁,冲着那老僧入定般的身影,恭恭敬敬唤了声:
“爹。”
姜义这才缓缓睁眼,目光平平落在他身上,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姜亮把果子收入壶天,才低声道:
“锋儿那边捎了信,说西海龙宫也未曾听过什么“老桂’,更不知地界有哪家姓桂的高人。”话音淡淡,姜义听得也静。
这半年里,姜亮明里暗里都在探查蛇盘山那社神的来历。
不论是长安城隍庙的旧交,还是西海龙宫的脉络,都问了个遍,却皆无所获。
那位社神,好似凭空冒出,干净得连根脚都查不出一丝。
姜亮见父亲不语,只当他也在思量,便又压低声音,蹙眉道:
“爹,您说那老桂,会不会只是个幌子?”
“毕竟西牛贺洲鱼龙混杂,不成气候的阴邪鬼物,寻座山立个淫祠,扮作神仙骗些愚夫愚妇的香火,也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