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陈设寥寥,只一张石桌,两只石凳,更显空旷冷清。
终究还是姜锐先破了沉默。
他坐得笔直,神情平和,语气带着晚辈应有的恭谨:
“黑叔,上次奉上的那篇《万羽化凰决》,不知……可曾助您一臂之力?”
所谓《万羽化凰决》,正是调禽法中,禽类吐纳的调息之术。
只是爹爹来信叮嘱,换个唬人的名头,听起来更有些分量。
上首的大黑,神情却在这一瞬,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滞。
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目光不自觉地掠过身后那尊黑鹰石像,仿佛要从自己那副冷硬的石相上寻些底气:
“部族俗务,纷繁无暇……那法决玄奥难明,近来实在未得暇细参。”
话音里比先前多了半分滞涩,不似真个无暇,倒像有句话梗在喉头,不好说出口。
姜锐听罢,那张尚带几分青涩的脸,忽地亮了起来,像找着知音般连连点头:
“黑叔说得极是!那法决本就古怪,我瞧来也是半懂不懂。”
说着,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满是真诚,并无半点试探:
“不过,这下倒正合适。”
眼角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妙的主意,整个人都透出几分光彩来:
“可请阿爷,亲自替黑叔解一解。”
话音才落,石室中本就清冷的气息,像又被人抽走几分暖意。
大黑端坐如常,可眼底那分审度与从容,已收敛得干干净净。
“你说·………”
它开口时,声线还算镇定:
“你阿爷……也来了?”
话未竟,那双如墨玉般的羽翼,便轻轻一振,不着痕迹。
一缕极细的震动,自翼端漾开,宛若涟漪。
石室后方,与山壁浑然一体的暗门无声滑启。
随即,一队裘袍华美的羌人鱼贯而入,脚步轻若无声,竟不带起半点尘土。
不过转瞬工夫,紫檀雕花的长案,错金的博山炉,织锦铺就的软垫,乃至一扇绘着雪岭鹰隼的屏风,便次第陈设停当。
炉火里袅袅生烟,香气氤氲,将山石间的冷意与肃杀,洗得干净。
更有数名羌女,腰身纤柔,手捧银壶玉盏,提着鲜果蜜饯,莲步轻移,悄然立于案侧,垂首敛目,宛如画卷。
顷刻之间,那空旷简朴的石室,竟凭空生出了几分王帐的富丽与威严。
先前仓促生出的惊疑,已被这场排布掩得无影。
大黑整了整羽翼,姿态悠然,仿佛方才的清冷石壁只是错觉,此刻的铺陈,才是待客的本色。片刻后,它不知从何处取来一袭五彩羽披,随手一搭在肩,那股神祇的威势便厚重几分。
待气象稳住,大黑这才斜睨身畔的侍女,淡淡一声:
“去迎贵客。”
那几个羌女正欲应声而出,姜锐忙不迭摆手,抢先开口。
“黑叔误会了。”
他脸上带了几分歉意,像是怕搅了人家的体面,语声温和,颇见小心。
“阿爷日理万机,这回并未亲身到此。”
言罢,也不多赘言,径自自怀里取出一张玉扣符纸。
他如今已是半步神旺意定的好手,驱使这等符篆,自是轻而易举。
指尖并起,真气渡入。
原本平平无奇的符纸,登时透出一抹温润的玉光。
光华流转间,一道半虚半实的身影自符上冉冉浮起,凝于紫檀长案前。
青衫磊落,负手而立,眉目虽模糊,却自带渊淳岳峙的气度,扑面而来。
不是姜义,又是何人?
初显时,那道分神虚影尚有几分凝滞,似隔着千山万水,正自校准此间风物。
不过弹指一瞬,那双半虚半实的眼眸便已澄澈如常。
目光淡淡一扫,满室富丽堂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