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赢成蟜心中生出些惊讶与欢喜交织的复杂情绪来。看来让阿罗给阿茂讲故事真是讲对了,就这一句话已经是他过去数年劝阿茂学习而不得的了。
嬴成蟜撇开这些暂时生出的情绪,慢慢说道:“舜答曰,且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尽管已经在心中做足了公子的答案会与自己选择大相径庭的准备,但梁茂还是没有忍住,猛地一拉缰绳让马车停住,与嬴成蟜较上了劲:“公子,我不明白。似此等说法,莫不是放纵恶人肆意为恶,再等着他老死,何其荒谬!”嬴成蟜一愣,他是真没想到阿茂会理解成这个意思。想了想又说道:“阿茂,你曾为游侠,那应当清楚断指小恶不惩,则必招断头大祸的道理吧。”
梁茂点头,似有所悟,但旋即生出更大的不解:“公子,相邦已退,您如今也退,秦国如今还有谁能惩治他的狂悖无礼的罪过呢?”此言一出,就连马舟这些平素充当会动木头桩子的从随也支起了耳朵,都想听点内幕消息。
嬴成蟜此时却缄口不言,返回到车中坐下:“阿茂,还是快些去咸阳宫吧,晚了你家公子我就蹭不到中午饭了。”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只是这需要启动削减程序的猖狂数值并不是由他来决定的。还是那句老话,得问过兄长。
然后嬴成蟜就后悔了。
好事不成双,坏事排成行的这句老话在今日的他身上得到了完美展现。他一个生在咸阳宫,从昭襄王时就永远第一批次进入章台宫的秦国公子,居然被守御章台宫的虎卫拦住了,要他按正常流程候见。不是,魏王那个蠢货都不敢这么明着整信陵君啊,因为这相当于是在挑衅由贵族构造的特权阶级秩序了。
而且即便抛开他乃当今王上亲弟的公子身份不提,他还是出质归来的质子。在这个交通信息很不发达,离别就可能是永别的年代,任何一个从别国而来的人都是重要信息源,而质子身份能够为提供信息打上可靠标签。就算是为了这些信息,他的请见也应当被放在第一梯队。可事实却是他已经被晾了大半个时辰,所站着的阴凉地随着太阳的移动,逐渐从脚跟晒到了头顶。
近六月的日头已经非常毒辣,仅是站了这么会儿,他的衣服就已经干了一次,后颈处火辣辣地似乎是被晒脱了皮。
说句实话,嬴成蟜都想直接闯宫了。
但看周围那些似有若无的窥探视线,他别说是闯宫,恐怕只在此地挪动几步缓解僵硬的腿脚,隔天就会有御史弹劾他见王驾失仪不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种活,笔杆子和嘴皮子吃饭的言官御史向来干得纯熟。反正是逃不脱晒太阳的局面了,嬴成蟜干脆开始集中思绪想事,以期暂时忽略身体释放出的不适信号。
他依稀记得太史公的《史记》有着"毐所与谋者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的记载。其中卫尉是负责宫廷禁卫的高级武官,掌管宫门警卫和君王的贴身护卫。嫪毐正是靠着卫尉竭,才能掌握宫廷禁卫力量,发起的叛乱直接攻击到他哥当时所在的蕲年宫。
仅此一点,说蕲年宫之变是他哥亲政五十年遭遇的最大政治危机就实至名归。
蒙武因前年攻赵复归军中,卸任卫尉一职,后又换成了公族耆老赢厚,他约摸听说是以老迈多病辞任,仔细算算竟也有快一年了。所以这个他尚不知名姓的新卫尉是投靠了嫪毐的竭吗?兄长究竞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还是迫于无奈勉强答应,亦或者是顺水推舟,助其成事,择机而除?
假使真的一无所知,在他今天被刁难后,兄长也该知道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放在领兵中也适用。近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卫尉这个直接领兵者将思想一致的亲信安插在要害位置,事起时裹挟余众了。他哥究竞在这直接关乎生死的禁卫中还保有多少力量,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