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谈默默收紧怀抱的力度。
窗外仍然刮风下雪,喧嚣着,教人心乱如麻。在这样冷寂的夜里,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他们没有了亲人,遗物一般的爱与师恩不再纯粹,他们双双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像两颗弃子,同病相怜。章和二十三年冬末,西渡口人来人往,暮山横翠,残叶飘黄。第一缕春风吹入长安之前,白雪亭将要远行。她牵一匹瘦马,青白的狐毛披风下露出一截碧绿的广袖,暮色在她衣摆绣上一圈流金波纹,颤动着,如鱼游入海。
雪仍未停,被朔风裹挟着直扑美人面。
李惜文拥着手炉,问道:“你真就这样走了?都不跟谁说一声吗?”马背上挂着小小的包袱,一个水囊、一袋干粮,还有那柄名为“白露横江”的细剑。
白雪亭摸了摸马头,淡声道:“没什么好告别的。要让别人知道了,估计要挨个来烦我。”
她早习惯来去匆匆。
“其他人就算了。"李惜文看着她道,“你连他也不告诉吗?”鬓发散乱,白雪亭随手拢了拢,“他日理万机的,哪里有空理我?”李惜文露出个促狭的笑,“可我说的是舒王。你说的那个日理万机的是谁?”
白雪亭噎住,往日舌灿莲花的刻薄没了用武之地,只能闭嘴剜了她一眼。“雪亭。"李惜文慢慢收了笑,“这次走,你还打算回来吗?”“难说。"白雪亭满不在乎,“北边冬天太冷了,我去南边取取暖,可能到夏天就滚回来了吧。”
她此行化名程翩,目的地是永嘉陆氏开办的南湖书院。尽管李惜文和李晏都说,单论才学,世上应该没几个人配教她,但白雪亭还是想去书院里过一段日子。
她印象里的书院,是一个很宁静、很让人安心的地方。这次她远行只为读书,总不至于再漂泊无定了。太阳快要落山,白雪亭利索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便跑出老远。她单手握缰,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对李惜文挥了挥。李惜文被马蹄扬尘糊了一脸,心想这姑娘怎么还说一出是一出,连句再见都没有就跑了。
她摇头,无奈笑笑。
转过身正要回程时,却在遥遥数里外的山丘上,扫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绯红的袍,沉黑大氅。
那道影子化成一块人形的石头,傻愣愣,木呆呆,望着那匹瘦马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李惜文在心里叹气。
鸣凤司神通广大,长安连一缕风都逃不脱他们的手掌心。李晏为白雪亭办假身份,杨谈怎么会不知道?
他什么都清楚,却不拦着,连告别也不敢,只敢在遥遥的山丘上远望渡头,目送心爱的女孩子离开他。
世上真有这么傻的两个人。互相喜欢却要背道而驰。唉,等到遗恨终身怎么办?
惜文姐姐暗自下定决心,对侍女道:“去给鸣凤司传个消息,让他们指挥使忙完了来李府一趟。”
侍女乍舌:“杨大人现在什么身份?咱们可不是太子妃了,能请动他吗?“他不敢不来。"李惜文笑眯眯道。
不晓得讨好娘家人,不要老婆了是不是?
是夜,李府庭院内,桐花未开,树叶干枯。李惜文坐在树下,裹着厚厚的毯子。太子妃娘娘死了老公也还是千金小姐,一手端冒热气的杏仁茶,一手拈起精致的槐花糕,会享受得很。“客人来了,还这副德行?"李晏慢悠悠走近,“你真是跟雪亭学坏了。”他身后跟着杨谈,换下了鸣凤司那身赤红的袍子,一身澄澈的蓝,戴青玉莲花冠,褪下杀意后,眉目清致而俊朗,可堪与某个漂亮姑娘相配。李惜文懒洋洋的,“他也算客人?雪亭是我们俩亲妹子,他要当自己是客,那我们倒要不认这个妹夫了。哥哥说是也不是?”李晏拿她没办法。杨谈倒适应得很快,当即就坡下驴,管李惜文爽快地叫了声“姨姐"。
李惜文立马变了脸色,真端起"娘家人"的架势:“杨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也有几句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