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了山里打来的野猪肉,又要杀一只鸡来炖,见她夜里要翻书卷,又问她,乔姑娘,灯油够不,不够再添点儿?
乡下人家夜里很少点灯,为了她,把一切能燃亮全取出来了,蜡烛,油灯,松脂,麻籽。其中还有邻居几户送来的,因听说乔姑娘在此。乔慧知晓乡间灯火珍贵,很过意不去,道:“不用不用,我待会还要出去呢,就不劳大娘你点灯了。
大娘又说:“那屋头里还有两盏灯笼,孩儿爹进山打猎时提的,姑娘你带上,哎,他进城卖兽皮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这灯笼搁着也是搁着,姑娘你今晚出去带上。”
这时,那孩子也兴兴头头地在旁说道,带上带上,那灯笼可亮了,好大一朵,村里蔑匠给扎的。
乔慧见盛情难却,便将那灯笼提上。灯笼确实是好灯笼,像一只晶晶的眼,四下有唧唧聒聒的虫声,湿草盈盈,光和声都随她一路走着。住下已有三日,她又忙公务,又忙试验,一刻也不停。好在官田中的粟种暂算依她计划而生长。
一如她所想,人间的谷物也可用那法术来催生,不出几日,便选出了许多饱满的粟种。
粟俗称小米,澄黄,中原百姓饭桌上至关紧要的一员。吃不起白面的穷苦人家常以粟为主食。一粒种子,经了法光轻拂,疾速便出芽、拔节、抽穗、开花,灌浆成熟。
乔慧携了一小册,抹去额上的汗,悉心画着眼前的一切。淡青一点的芽,细劲墨线的叶,藤黄晕染的穗,一笔一笔,一株粟的成长在她纸上落成。
田间有粟,也有黍,翠叶,黄穗,穗子皆如纺锤般般垂下。她看着眼前的两种谷物,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何常有一些庄稼长得相似?不止庄稼,百花草木也常有相似者。
前人的书文,也不过将芸芸草木分门别类而已,并无人解释过此一景观。黄帝云天为气,地为形,天地氤氲,形气交感,化生万物。粟与黍穗相似,是否因为它们生于同一片沃士,生于同一形中,承受了相同的日精月华,同气所钟,故形有共通之处?此念一起,眼前种种似乎都能印证形气交感的至理。但隐隐地,她又觉得有些不对。
眼前这片田畴,土质均一,垄沟平直,水流灌溉皆无分别,范围也不甚广,顶上更是同一片天-一分明是同一形、气所滋养,为何生出的粟是粟,黍是黍?既属相似之气,为何不干脆只生一种谷物?而且,岁岁年年,地里总会冒出一些异类。或更高更丰硕,或更矮更贫瘠,穗选法也系于此,选年年收成中优异的变化。若依气化之说,此地的“气"既无迁移,谷物之形便该恒常如一。
不由自主地,她步入那穗田之间,伸手将那饱满的穗轻轻一触。天上星斗闪闪,照亮地上五谷。
人人信奉的真理下,似乎有一道幽微难明的裂痕。蓦然地,她想起人之相似。因人有同一父母,同一祖先。莫非草木也有先代孕育之理,但……
乔慧的心一点一点跳起,扑扑、扑扑,脑中仿佛有一根丝牵着她,将她引领向一幽微的山谷,前程漆黑寂历,幽暗中,忽有一道亮色浮现,一束金黄的谷物在她眼底摇曳着,如同万里荒原中一只向她招着的小手。像灯笼里点了灯,火石擦出了火,夜航的小船里装了一网兜儿鱼。她清炯的眼睛闪着,紧张、喜悦,忙要抓起笔来将这电光火石的思绪记录。正于这一颗心悬起的时刻,忽有一人在背后唤她姓名。乔慧吓一跳,忙回头一看。
月下田间,玉影仙姿。
赫然是他。
乔慧松一口气,还以为她心中浮起的古怪思想被人抓包。她盈盈笑道:“师兄你怎么来了,这才没过去几天。”
田边的人一步步向她走来。
谢非池道:“一定要到日子才能来?”
他来找她,原是匆匆处理族中事务,想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到了她那小院门前,推门而入,空无人影。玉简传讯,也不见她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