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了?
这个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又飞快被她否定。他那样的家世出身,又有位厚德明理的恩师,对她的种种照拂,不过是自认恩重,是悲天悯人,是涉世未深的公子哥那令人嫉妒的良善与天真。宋云谣不无自嘲地想,他与她的区别,或许就像这寸锦寸金的绸缎与刺棱格手的疤痕,本就是不相干的。
帕子上还沾着淡淡的熏香,宋云谣擦了擦手上的茶水,又恢复寻常的模样。“借了沈公子三块帕子了。总说洗净了还你,可次次都是意外碰见,没带身上。"她扬起一个略微夸张的笑脸,“公子可千万莫将我误会成什么偷帕贼。”她终于笑了,可沈不器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有种错觉,或许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终于朝他露出了几分真心,可不等他反应过来,倏忽之间,那门又重重关上了。他顿了顿,一如往常地温言笑道:“几块帕子而已,姑娘可莫寻我开心了。”
宋云谣缓慢地眨眨眼,嘴角笑意不改。
看吧。对他而言,不过是几块帕子罢了。
之后一路,二人默契不谈方才种种,只闲聊几句天气、吃食与进城事宜。自那日又得到私造兵器的消息,他心里就紧了弦。此事干系重大,除了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七叔,旁人他不便随意告知。可要想调查清楚,就免不了差使用人。
沈不器思来想去,信里终归说不清楚,打算亲自面见张、柳二位先生一趟,隐去重要信息,先将要调查留心之处交代下去。这种种筹谋,他自然不能向宋云谣剖白,只轻描淡写一句约见友人。至于宋云谣此行目的,亦不能说清道明。
今日下山进城,明面上是去书坊交稿,可她私下任务却不轻:依刘巧娘所托,得先去一趟当铺,取回她寄放在那的一把钥匙;再去另一处票号,以那钥匙为证,拿回她藏匿许久的几本账册。之后,还要依照刘巧娘给她的一处地址,去城中打听她曾经被赶走的亲信的下落。
说来都不算难,可马车越靠近定阳县城,她竞越发坐立不安起来。不知为何,这几次进城,身子总会在路上出岔子。她隐隐担心自己又像之前几次一样在路上干呕,心中越发焦虑。
果不其然,刚走上大道不久,她忽觉胸口发沉,有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气,胃里也隐隐翻腾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她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丑态,只能低头闭眼,强忍难受,手指死死绞住袍子。
沈不器很快发现她的异样,见她额头冷汗涔涔,心下一紧,忙让马车停下。“哪里不舒服?”
顾不及什么男女大防,沈不器在她跟前蹲下,一面将车帘掀开,一面倒好茶水喂到她嘴边。
宋云谣勉强喝了两口,被他问起,只能道明自己这几次进城的异样,却说不出自己哪里不适。
沈不器沉默思忖片刻,忽然小心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想起上次的事,害怕了?”
宋云谣一怔,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次在城中,被人群围在正中,指指点点、不断唾骂。蓦然被他点破,那些污言秽语又好像重回耳畔,宋云谣忽然觉得难堪。她紧抿着唇,别开视线,垂眸不语。
有些莫名的情绪在胸中冲撞,沈不器说不清那是愤恨还是哀伤,只觉得那些滚烫的情绪快从口中、眼中喷薄而出,催促他做出什么不经理智的决定。他确实做了不经理智的决定。
沈不器微微转过身,从车厢暗格里取出一把小臂长短的短刀。“给你。”
他拉过宋云谣的手,将短刀放上她掌心,又带着她握紧刀柄,拔开刀鞘。“以后随身带着这柄刀。”
他的指腹慢慢摸过刀身,锋利纤薄的刀身上没有留下一点指纹。“这刀是我舅舅赠我的,他是个武人,在战场上见过血,一身浩然正气,镇得住那些脏东西。”
他漫天胡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慢慢收起笑意,幽邃深沉的目光望进她眼底,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