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府衙,官府便将染坊暂且封了。“而那批布,恰好因为染色不均被卖家退回,又赶上染坊被封,如今正关在库房里,没来得及上市。”
刘巧娘听后如遭雷击,不禁低声喃喃。
“我当真不知……我太久没经手巧家坊的生意,只当是寻常的布匹……那时候我打算逃出钱家,只是临行前舍不得我半辈子的心血,就想拿走几匹布,权当纪念罢了…”
巧家坊?
宋云谣心中一动,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她不动声色问到:“你的心血?”
刘巧娘怔怔半响,浑身像是失了力气,颓然靠着树干,用手捂住脸,低低笑了两声。
“是啊,我十五年心血,就这么被人抢走了。”宋云谣一怔。
“还没桌沿高的时候,我的算盘就拨得与家中最老道的账房先生一般快了。父亲见我颇有天资,教导大哥经商盘账时,便也抽空教我两句。”想起故人,刘巧娘沉默半响,才继续说道。“父亲对我向来只有夸赞,却时常将大哥骂个狗血淋头。那时我心高气傲,总觉得大哥不如我聪明。
“后来听管事说闲话,才知道父亲只当我心血来潮要演闺阁戏,自然不必像教养接班人那般严加管教。
“那之后,我更卯足了劲儿去学。好在父亲也并非迂腐教条之人,出嫁前,我手里管着家中几个店,生意从没给家里丢过脸。”宋云谣一言不发,心中有些讶然。
不过初次见面,她为何对自己这个陌生人说起这般私密的往事?“后来,钱洪来我家提亲。”
提到钱洪,即便极力掩饰,宋云谣仍能听出她话音中的恨意。“两家本就交好,钱洪惯会伪装,钱家又摆出不小诚意,父亲便打算将我许配给钱洪。见我不情愿,父亲便将钱家聘礼里的染坊转在我名下,此后由我打理,以作补偿。”
刘巧娘停顿片刻,“我答应了。”
“所以,这染坊本是你掌着。”
她低声笑了下,“钱家向来只做表面功夫。那染坊外头瞧着光鲜,里头却一团污糟。能有后来的名声,全是我刘巧娘一砖一瓦重新盖起来的。”宋云谣思忖道:难道是这巧家坊名气太大,她从前就曾听说过,所以才会如此熟悉?
又听刘巧娘哑声道:
“后来,刘家生意不复从前,两家逐渐交恶,钱洪也一改往日嘴脸,对我冷言冷语。直到我刘家落败,钱洪彻底将我软禁家中,硬生生夺走了巧家坊。”她说得实在动情,可宋云谣仍心怀警惕,不想被她带着跑,直截了当道:“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我,布的事你并不知情,也并非有意要害箐箐?”
见她默然点头,宋云谣又冷静问道:
“你与箐箐是何关系?她为何愿意帮你?你又为何要找她帮忙?”刘巧娘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说完这一番话,眼前人竟未流露出丝毫动容,不由讶然。她定定心神,也收起方才过分外露的情绪,谨慎开口。“钱洪自从走了太监路子发迹后,便也学着富贵人家,在家养了个逗趣解闷的戏班子。箐箐便是那戏班子里给人打杂的丫头。“那时我与钱洪已经貌合神离,懒得去管他的事,只知他同一个小戏子走得亲密,还在外头买了宅子金屋藏娇。我本没放在心上,直到后……刘巧娘如鲠在喉,抿抿唇,似乎难以启齿。“后来,我听人说,有个大肚子的年轻姑娘堵在刘家门前,旁边还有个泼辣的鸨母,骂我大伯,一把年纪……
刘巧娘羞于启齿,可宋云谣却冷冷道:“骂了什么?”她垂下头,艰难开口:
“骂我大伯,一把年纪将雏儿搞大肚子,还不付嫖|资,让我刘家给个说法。“我匆匆赶到,才发现那姑娘就是钱洪养在外头的戏子,庄箐箐。”宋云谣强压愤怒,问道:“箐箐难道就没有说话?任凭那鸨母满口胡言?”刘巧娘霎时沉默,像是回忆起什么,她下颌绷紧一瞬,又颓然松开,眼中流露出宋云谣看不懂的痛苦与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