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定定凝望着那女子,神情专注认真,仿佛金銮殿上听从圣谕,连眨眼都吝啬。
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紧绷的下颌,抿成一条线的唇角,与桌下攥得发白的指节。
林锦程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
许是自小随李昌唯长大,他这表弟于家国社稷、民生道义总有些执拗的书生意气。
如今入仕三载,从体面清贵的翰林做到肃清纲纪的钦差,却仍旧郁郁寡欢。今日再听闻这番话,只怕胸中郁气更是难消。至于她口中的经历,他倒并没有多意外。
他出身不错、友伴众多,又在江浙这样风流之地长大,就算家里管得严,并非那等膏粱轻薄之辈,却也见识过不少佳人。可一见这位宋姑娘,他仍是晃了神。
世上虽不缺容貌娟妍者,可荆钗布裙、素颜净面,仍能看出仙姿佚貌、姿首清丽,通身气韵林下风致、脱尘出俗者,最是难得。这样的品貌,生在富贵之家,或是幸事;可若生在寻常市井巷陌,那便是他忍不住轻叹一声,却听沈不器低声问道:“那将来…是何打算?”宋云谣一愣,心中有些苦涩。
她如何不明白,待在静雪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笑了下,像是宽慰自己,“能活下来已是上天垂帘,将来如何,走一步看一步罢。”
沈不器欲言又止,门外,砚山已取来画作。宋云谣迫不及待接过画轴,展开一看,是自己的那幅未作完的画不假。又仔细看过四处,确定没被那日地上泥浆污了画纸,这才安心。“幸好被沈公子捡走了。“她的笑意真切许多,边看边说,“若这画丢了,只怕赶不上交稿日子。”
沈不器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见状也不由笑了,“听书坊掌柜说,宋姑娘如今还接订画的活儿。”
宋云谣将画收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拙作幸得客人赏识,赚几个铜子罢了。”
“拙作?我看未必。“林锦程插话道,“三郎可是个眼光挑剔的。那日见了姑娘的画,爱不释手得很,只恨不能将画当场买下,被贾掌柜几次劝说才作罢。”她有些讶然,却见沈不器微微笑道:“我却有此意不假。左右姑娘都要卖画,不如卖与我如何?由你发挥,画什么我都买账。”宋云谣有些无奈,这少爷的心思也太好猜了些。“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这画技实在说不上上乘,若是为了照顾我,购入一箩筐不合心意的画,与废纸又有何异?”听罢,沈不器却收了笑意,“我何曾说过不合心意?那日只看到这幅松石弥勒,我便出言要买,难道那时我就开了天眼,晓得画师是宋姑娘?”他正色道,“姑娘切莫妄自菲薄。这画最难得一个朴拙自然、落笔灵…”沈不器指着画,溢美之词信手拈来,偏生还言之有物,什么用笔设色、气韵格调,直教林锦程听得头疼。
再看那位宋姑娘,虽说低头看画、一言不发,瞧着为难得很,可眸光明亮、耳根微红,泄了三分欢喜。
一时间,屋中方才愁云惨淡的气氛一扫。
滔滔不绝说了半晌,沈不器一锤定音:“这下,姑娘总算相信我是真心喜欢这画作了吧。”
他微微扬眉,眉梢间泛起些许得意,向来老成的探花郎,此时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气。
“那位掌柜说′宝剑赠英雄',姑娘这画,也合该卖给识货、赏货的人才是。”宋云谣自然也被他夸舒坦了,藏在桌下的指尖忍不住轻轻敲着膝盖。她强压欢喜,轻咳一声,矜持道,“那就多谢沈公子厚爱了。”二人在那约定起画作内容、交稿时日,林锦程被晾在一旁,忽然又察觉到方才在门外时,隐约感受到的微妙。
他眯眯眼睛,慢悠悠摇起折扇。
不多时,一阵雨点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茶房门帘一掀,一道身影急匆匆冲了进来。
“气死我了!”
冯乐之一屁股坐下,不顾众人欲言又止,拿起手边茶壶就开始往嘴里灌茶,吨吨几声下去,重重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