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终于分出余力,目光却不自觉看向身侧的女子。望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心绪起伏,仍未从重逢时的惊涛骇浪中抽离。他以为她早就葬身桐江之中,尸骨难寻。
可谁能想到,会在这小小的定阳县里再见?那时他们从书坊出来,刚走到酒楼附近,却见街上百姓围聚、人声喧闹。还未摸清发生何事,只闻其中忽然爆发出男人的怒吼与咆哮,如水入油锅,数十人顿时扭打撕扯起来,场面乱作一团。也就在此时,透过攒动的人群,沈不器遥遥看见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从混乱中站起身,静静面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任他凶神恶煞地抓起衣领,依旧不见服软、不为所动。
沈不器眉心一蹙,当即要上前制止,却见那瘦弱的背影一动,猛然举起手中棍棒,朝那男人头上狠狠打去!
他惊得脚步一顿,此时恰有风吹起她鬓边碎发,沈不器隐约看到她的侧脸,瞳孔骤缩。
刹那间,浑身血液仿佛倒流,他又想起桐江之上,苏姑娘被江水吞没前,最后朝他望来的那一眼。
夜夜入他梦中,向他诉说江水有多刺骨疹髓,向他求救、恨他独活的那一眼。
你还活着。
你竞还活着!
来不及思考,他一眼不落地盯着她,不管不顾飞奔而去,逆着人流冲到她面前,刚好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看清她模样的那一瞬,震惊、狂喜、后怕、疑惑,数不清的情绪在身体中冲撞,那滋味太复杂,沈不器说不清楚,只觉鼻尖酸胀,几欲落泪。最后只能化作一句,苏姑娘,我找到你了。直至此刻,沈不器仍恍惚梦中。
他侧着头,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她一身靛青素袍,瞧着应是寺庙里的海青,与他在书坊门口相撞的那人一模一样。
衣角被洗得发白,肩线上一圈修改过的痕迹,罩在身上却仍宽大得不合身。长袖盖住半个手背,依稀可见右手上一片狰狞的疤痕。他忽地想起,那时在平溪,她手上也缠着一圈渗血的布条,即便放着不动,也疼得发颤。
如今看来,伤口似乎已经结痂。
当真已经好了么?
他鬼使神差地向她袖口伸手,想要推起袖子确认伤势,可马车忽地一颠,她的后脑重重敲在车板上,疼得溢出一丝气音。沈不器霎时回神,慌忙用手护住她后脑,可失了肩膀的支撑,她身子一歪,躺倒在他膝上。
他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一边在心中恼自己手脚笨拙、扶个病人都扶不好,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垂下,落在了她脸上。
“苏姑娘"紧紧闭着眼,额上冷汗涔涔,眉头微蹙、长睫颤动,仿佛陷入梦魇,睡得不甚安稳。
她眼下有些憔悴的青黑,脸颊被晒得泛红,嘴唇却病态的泛白,干裂的唇辩间粘着半块龟裂的皮,整个人虚弱得好似几日未进水米。怎么将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她在静雪庵过得不好么?昔日一别,她又有何奇遇,才能从山洪中活下来?
还有书坊掌柜对她的称呼……宋娘子。
沈不器看向她的发髻,即便凌乱朴素,也能看出这是妇人才梳的发式。她究竟是谁?当初对他所说的,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沈不器怔怔望着她,脑子里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不曾发现马车已渐渐停下。
“……少爷,少爷?”
有人轻拍他的袖子,他下意识看去,却见砚山半个身子探进车帘,望着他欲言又止。
“静雪庵到了……”
沈不器霎时如梦初醒,一把将“苏姑娘”从膝上扶起,尴尬得欲钻地缝。他清清嗓子,强装无事,“你先扶这位姑娘下车。”砚山应了一声,在车夫帮助下,勉强将庄箐箐扶下车。沈不器落在后头,忍不住暗骂自己发了癔症。一一就算乍见故人有幸生还,也不该趁人之危,盯着人家姑娘不放。这与登徒子有何不同?当真是将书读进狗肚子里去了。将自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