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可是梁国桥公?
皇甫规靠在卧榻上,锦被掩至下颌,喉间时不时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
刘方独自坐在案前,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目光掠过床榻上气息微弱的老者。
他盯着炭盆中渐暗的火光,终于开口:
“若威明公去后,皇甫氏该如何?”
卧榻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皇甫规的眼皮动了动,浑浊的眼珠转了半圈:
“某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几日了,待某去后……”
刘方忽然放下茶盏,茶液在盏中晃出涟漪:
“威明公若去,端明公年事已高,皇甫氏树大招风。”
“义真虽有将才,却太过刚直……朝堂如棋局,不懂变通者,终成弃子。”
他起身走到床前,凝视着老人浑浊的双眸:
“某恳请威明公留一道遗命,除非中原生死危亡,否则皇甫氏子弟永不入关。”
皇甫规瞳孔微缩,喉间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指节捏进雕床沿:
“公是要……”
刘方身子前倾,沉声道:
“唯有远离漩涡中心,死守边关,方能保皇甫氏百年不坠,亦保大汉安危。”
他抬手指向窗外,夜色中似有隐约的驼铃声般。
“当年威明公治羌,屯田诱降,靠的是'等'字诀,如今某要皇甫氏等的,是天下大变之时……”
“到那时,皇甫氏的忠勇,便是天下人的标杆。”
皇甫规一怔,而后唯有释然的笑声:
“也罢!当年班定远功成之前誓不入关,今日吾皇甫氏亦能效仿。”
笑声未落,刘方突然压低声音:
“然明公,可用否?”
皇甫规的笑声戛然而止,许久才吐出一个字:
“可。”
刘方的声音更轻了,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在寂静中摩擦。
“段纪明,可杀否?”
皇甫规早知他会提段颎,可真的听到这句话时……
他枯槁的手掌在空中虚握了一下,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水光。
风卷着尘粒打在窗纸上,炭盆里的火星被风带起,转瞬又熄灭。
这位老者的双颊剧烈颤动,似看见多年前三人纵马草原的模样。
那时段颎还未染血,在篝火旁蹲在地上翻动烤架,羊肉的香气混着炭火味扑面而来。
待举起一串羊肉先咬下一口,接着就会递到他的面前,抬头笑道:
“待平定羌乱,吾兄弟三人便回那凉州最热闹之地,开个酒肆……”
可如今……
大家都这个年纪了,将死之前哪还有什么恨意呢?
喉结在松弛的脖颈间滚动两下,苍老的声音里浸着些挣扎:
“纪明……是为大汉出过力的……”
刘方忽的欺身上前,紧紧扣住皇甫规的手腕:
“威明公!功是功……过是过,若段颎不死,他那盲目好战之心,必将大汉拖进万劫深渊!”
皇甫规枯枝般的手指蜷了蜷,缓缓闭上双眼,眼角滑出一滴浊泪,落在枕上无声无息。
“……可。”
话音刚落,木炭“噼啪”炸开,皇甫规忽的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床榻。
“元义公……纪明死后,夏宁有勇,田晏有谋,选谁?”
刘方掏出手帕为皇甫规拭去嘴角血渍,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
“应是田晏……”
那压在舌尖,未曾出口的半句话是“田晏之弟”。
因为此二人,他一个都不想留。
“元义公……”
皇甫规气若游丝,手指颤抖着指向墙角檀木匣:
“匣中密折,记着世家的腌臜事……还有当年与然明、纪明的书信……”
“或许能……能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