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姑娘本来安静地喝着茶,听到这儿,“啪”的一声把茶盖扣在茶碗上,大声说道:“这都不算什么!我有个表兄在太医院当差,他跟我说,齐王世子每个月初五都固定去要舒筋活络的方子。“她边说边抬起丹凤眼,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清音发间的玉簪,“你们猜怎么着?他书房暗格里藏着整套龙阳秘戏图呢,这事要是传出去,可不得炸开锅!”
清音心下一动,指尖一抖,手里的茶盏跟着轻轻颤了颤。初五,正是孔文钦每个月雷打不动要去大相国寺的日子,而齐王府和永昌伯府就一墙之隔。她装作被茶水呛到,拿起绢帕佯装擦嘴,顺势拂落案上的松子,随着那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对岸柳梢又闪过那抹玄色衣角。王令仪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突然拍手大笑起来,眼睛亮晶晶地说道:“要说痴情,咱们这儿谁能比得上阿音的未婚夫婿啊?前儿我去大相国寺上香,亲眼瞧见孔四公子对着送子娘娘拜了整整九十九回呢,那虔诚的模样,可真是让人动容。“她边说边扭头看向清音,“阿音,听说连你房里的鹦鹉,都是他特地寻来的红嘴相思鸟?那鸟儿最近可学会什么新词了?”话音刚落,画舫里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娇笑。清音低着头,手里的银签轻轻搅动着姜醋,那琥珀色的液体里,映出她眼底隐隐的冷意。
昨天,她派去跟踪孔文钦的人回来禀报,说那位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孔家公子,每个月初五都会往送子观音殿后面的禅房去。天色渐渐暗下来,画舫慢悠悠地行至残荷深处。清音寻了个由头,说是出去透透气,就独自踱步到了舫尾。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插在发间的白玉并蒂莲簪,这簪子是前天孔家送来的纳征礼,簪头的莲花雕得精巧细致,栩栩如生,可此刻,她却觉得这簪子重得压手。忽然,身后传来江映雪的轻笑声:“躲在这儿喂蚊子呢?”“映雪姐姐……“清音刚要张嘴说话,嘴里就被塞进一块甜滋滋的桂花糖。“人人都赞孔家四公子品性如玉,高洁无瑕,清风霁月。“江映雪声音很轻,随着秋风飘散在空中。她抬手帮清音理了理碎发,手指在簪尾稍稍停了一下,“可这世上,哪有真正完美无缺的人啊?”她目光扫过清音微微泛白的指关节,接着说道:“昨晚,琅轩馆书斋里的灯彻夜未熄,三叔他对着《洛神赋》临了一宿帖。"说到此处,她微微顿了顿,眼底泛起一抹怅惘,“那墨里还掺了屠苏酒,光澄心堂纸就废掉了几十张,末了,他竟用羊毫蘸着梨花白,在满地乱糟糟的纸堆里写下'之子于归。“江映雪轻轻叹了口气,眼中似有笑意,又似有遗憾,“阿音,你是知晓他的,他素日最厌酒气污了书卷。”
清音唇齿间的桂花糖,刹那间没了甜意,唯余苦涩在舌尖蔓延。她又怎会忘却那个雪夜?江辞握着她的手,一同临摹字帖,松烟墨香与他衣袖间的沉香相互交融,在宣纸上留下“宜言饮酒"四个字。彼时,窗外红梅映雪,江辞玉冠上的墨玉珠几欲擦过她的发顶,却终究隔着那若有若无的半寸,未曾逾越。
清音下意识地攥紧了阑干,掌心被木刺扎入也浑然不觉,她张了张嘴,话语出口却化作:“江大人痴迷书道,自是……“阿音!"王令仪的呼喊声自舫头急切传来,“孔家画舫来接人了!”清音忙回首望去,暮色沉沉之中,一盏琉璃风灯飘摇而来,灯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她慌乱地扯出绢帕,掩唇轻咳了几声,这一咳,却嗅得帕角熟悉的沉香,这是江辞素日常用的熏香。今早收到的那封密信,亦是被这方绢帕压着。江映雪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语速极快地说道:“琅轩馆新得了一批字画,妹妹若有闲暇,…”
残荷深处,寒鸦凄厉的叫声骤然响起,将她后半句话生生淹没。清音直直地望着渐近的琉璃风灯,灯影摇曳之下,孔文钦那温润的眉眼,竞与记忆中江辞的面容渐渐重合起来。
“当心脚下。"江映雪帮清音把发间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