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钻出来的门第,这广漆里掺的的松烟,八成是从西市胡商那儿淘来的陈年旧货吧?”
几位夫人彼此心领神会,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兵部侍郎夫人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缂丝团扇,扇面上“淡泊明志"四个大字,正对着徐家影壁上五蝠捧寿的砖雕,看着颇为刺眼。
“姐姐没闻出来?这漆里还混着龙脑香呢。“扇面后传来她一声嗤笑,“定是徐老爷拿漕运上别人孝敬的香料来充门面呢。”户部侍郎夫人用锦帕捂着嘴唇,眼角余光瞥向中庭,话里带着刺儿:“沈夫人可真是好心肠,满京城那么多好姑娘不挑,偏偏选了这户人家。莫不是想学菩萨,来化解些市井间的孽缘……”
“妹妹。“永昌伯夫人柔声打断她,眼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咱们今儿可是来沾徐老夫人喜气的。”
户部侍郎夫人轻轻哼了一声,把后半句"破落户的喜气有何可沾的"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中庭里已经摆开流水席,徐清滟站在风口那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透过蜀锦帐子,往外面瞧,管家徐忠正在指挥小厮往太湖石上撒珍珠粉,这是扬州盐商们常用的手段,据说能让青苔显得更贵气。寿堂里头,徐老夫人头戴点翠抹额,眼睛笑得弯弯的,可鬓角新染的白霜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八仙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锦盒,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沈家这来的白玉观音。
徐清娆蜷缩在圈椅里,静静地看着嫡兄徐承平献上那株足有半人高的珊瑚树。当红绸被掀开的一刻,满堂宾客都发出了惊叹声。“孙儿特地请了大相国寺的高僧给这珊瑚树开光,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徐承平抖了抖身上国子监监生特制的云纹澜衫,腰间蹀躞带上镶嵌的玉山玄石,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衣服是谢氏特意请宫中匠人改制的,比正规的规制宽出了半寸多。他还特意把这几日赶写的策论揣在袖子里,虽说被夫子批了个“华而不实”,但洒金笺上鲜红的监丞印鉴看着还是挺唬人的。“孙儿特意向祭酒告假三日。“他掀开红绸的时候,故意把绣着国子监徽纹的袖口露出来,“虽说课业繁忙,但孝道可是大如天的头等大事。”席间几位翰林夫人不动声色地互相使了个眼色。谁不知道徐家这位大公子的监生名额,是谢氏娘家往国子监捐了两千两灯油钱才换来的?上个月的诗会上,他把《兰亭序》说成前朝遗本的笑话,到现在还在茶楼里被人当段子讲呢。
“兄长这红珊瑚确实稀罕。"庶弟徐承安冷不丁地开了口,他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靛蓝直裰,在满堂华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只是博物志上记载,珊瑚乃海底铁网所结,不知跟佛家所说的红尘劫数有没有什么关联呢?”刹那间,满堂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清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她瞧见嫡兄额角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满脸憋的通红。
去年重阳宴的时候,正是徐承安那句“南山寿石质坚硬",让嫡兄被同窗嘲笑了半个多月,还得了个"顽石点头"的外号。“孙女绣了件万寿纹袈裟。“徐清滟款步上前,盈盈下拜,四个丫鬟徐徐展开一幅雪缎,那缎面亮得夺目,金线绣就的2字纹熠熠生辉,跟流淌的金水似的可没人知道,这是谢氏陪嫁带来的苏州绣娘,没日没夜熬了四五个月才做成的心血。
徐老夫人正用手轻轻摩挲着紫檀佛珠,听到这话,动作微微一顿。清音抬眸望去,留意到那串佛珠还是谢氏上个月才献上的,佛头上嵌着的南洋金珠圆润硕大,在老人家干瘦的手腕上沉沉晃动,看着都怕把那截腕骨给压折了。
她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的绣鞋尖上,周遭的贺寿声此起彼伏。
谢氏娘家自扬州运来的琉璃屏风,将日光切割得七零八碎,那些光影斑驳地落在她月白的裙裾上,恰似为她裹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轻纱。突然,老夫人手腕上的佛珠不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