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为霸道地阻止他去拿刻刀。
“没有必要,反正一切最终都会被遗忘,什么也不剩下。“他随口说。“如果您跟我讲出来,我不会忘记。”
“您不久就要死了。”
“我知道,但我活着的时候不会的。“男人灰色的眼睛盯着他,“也许,我能写下来让更多人记着。”
“好吧,随便您。"于是他跟他讲了一-反正他也没别的事可做。这是极其少见的事,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把自己的过去一点点撬开。他讲那些早已褪色、如同旧羊皮纸般脆弱模糊的岁月一一天生的预知能力,新来的镇长,旗帜的颜色,自由的口号和枪声的回响,战友的面孔融化在那些吊床、污泥和暗夜里。
唯一清晰的,是失败本身那巨大而冰冷的轮廓,亘古不变地横亘在记忆尽头。
后来,他也想起吉卜赛人梅尔加德斯留给他的、那些写满奇异符号的羊皮卷,那些预言如同水中的倒影,看得见却永远无法真正触及。他想起自己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扁桃树和香蕉林;和床单一起飞走的女孩;没有得到的白额马,工坊里的实验,父亲带他见过的冰块,还有雨,冰冰冷冷、连绵不断的雨……他不知道自己讲出来了没有。总之,这些碎片如同他手中熔铸的小金鱼,美丽、虚幻、毫无意义,却构成了他存在的全部证明。
卡拉马佐夫始终安静地听着。他很少提问,只是偶尔在某个转折处,抬起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同一种近乎理解的神情看着他。这个学者似的人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吸收着他的呓语,并用随身携带的纸笔飞快地记录。墨水的痕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如同他记录下的那些往事本身,正在迅速模糊。
“现在没人没人在乎这些。“最后,他这么说一一也没什么人知道他这个人了。从那之后他就呆在工坊里,不会饿,样子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您是个幽灵。”
“世上没有幽灵这种东西。”
“我知道,这种是一种比喻一一您变成了历史的一部分,而历史被人遗忘了,但您还是留在这里。这倒算是一件好事。”他觉得有点意思,又觉得很奇怪:“其实历史没意思,故事也没意思。最后所有人都孤独,只有无尽的回忆而已。”男人想了想,说:“历史是故事,回忆也是故事。它们不准确,但一旦留存下来,所有人都能从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您不那么认为吗?……我也许会把它们写出来。”
“随便您吧。"他相当无所谓,他要继续做手上的东西了。几天后,东西做完了,他把它们给了卡拉马佐夫;如同此人突兀地到来,斯拉夫人也准备离开。
身上布满冰冷气息的男人站在弥漫着金属粉尘和酸蚀剂气味的工坊门口,雨丝斜斜地打湿肩头。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工作台上凌乱的金属碎屑、半成品的金鱼,最后落在炼金术士布满茧子的手上。
“如果您没事可做的话,可以去意大利看看,那里有很好的炼金材料,也许还能撞见愿意和您一起做事的人。”
他没说话,不是很感兴趣。
“这里很快就会有一场风暴,那时候也许什么都不会剩下。"卡拉马佐夫微微笑了一笑,“能给我点东西吗?一点能长久保存的,算是对抗遗忘的堡垒上的一块砖石。”
他看了看手边的工具:一把精钢镊子,边缘因长久使用磨得锂亮;一块用于观察的凸透镜片,他离不开这些,所以都给不了一一最后他拿起了一条小金鱼他将这条红眼睛的小金鱼递了过去。冰凉的金属触碰到斯拉夫人同样冰凉的手指。
“拿着。”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珍贵的,“走吧,我还有事要做。”“再见,上校。"卡拉马佐夫告别。
那之后的没多久,风暴果然就如卡拉马佐夫所预言的一样来临了。这场风暴吹走了一切、包括他的小镇与成承载的所有记忆。这场风暴最后也吹走了他,将他送到了另一个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