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老一辈吃不上饭的悲伤,改革开放真好。护士每天都会在晚上六点把新的贴单带来,母亲下班后扫一眼就塞进抽屉里。陈怜偷偷打开看了,林林总总算一下,终于知道加起来差不多两千,不知道医保能报多少。两千,母亲一个月全部工资加起来的四分之一。她在手机上查胃癌手术都少钱,自费大概三万多,但前前后后可能还要化疗、检查。
她把账单丢进抽屉。她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在暑假打工,也许到时候她不该保研,快点就业才好,平衡一下收支,她也是这个家的一员。她没问过家里是不是又借了钱,她没把家里欠过债的事跟舍友和王朝和讲过,一方面是不需要,另一方面是有些怕被歧视。她的家在负债中成长,小县城里民风尚且有些剽悍,她家有过上门要债,有过要起诉的。她记得小伽以前还说过,她的酒鬼爹经常不在家,一次讨债的上门,用红油漆在门上墙上画大字,恐怖得像电视剧。久债…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又出现小陈阿姨的样子,还有母亲那天哭着抱住她的样子。一一“怜怜,你一定,一定要好好读书,好不好,长大以后,出人头地,赚很多钱,给这帮人一点颜色看看,好不好?妈妈就指望你了,好不好?”一一“怜怜,好好读书,你跟别人不一样。”…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要说她跟别人不一样。她原本以为母亲是说,她那么普通,天赋平庸,与那些天之骄子无法相比,这是自然的。但她现在好像有些明白,自己到底还有哪里,稍微跟别人不一样了。但最大的风波又已经过去,命运的黑影或许对她投来匆匆一瞥,却终究掠过,一切都像原先那样行进。
晚上好像能吃光面了。陈怜把床板架起来,病床上边等边学习,但等来的却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叔叔。
爷爷在旁边露出了近些天第一个笑容:“小赵来了。”“爷爷好。“叔叔嘿嘿一笑。他穿着褂衫,像是拍功夫片的群众演员,却又系了标有“好好吃面馆"字样的围裙,戴着黑框眼镜。陈怜想起来那是邻居家的叔叔,过年时还他们打过麻将。爷爷这时对陈怜说,小赵是个好同志,之前最难的那段时间,店里得空会来帮忙照顾奶奶,他还能抽空去菜地干干活,辛苦他了。赵叔叔嘿嘿笑:“不辛苦不辛苦,爷爷也送我们免费的蔬菜呢。来怜怜,叔叔给你带面了。这是叔叔自己店里做的,保准好吃。”也许是性格问题,赵叔叔的出现给这个死寂的病房带来些生机。陈怜的床板上出现了一碗光面,没青菜没葱。奶奶和爷爷吃大排面。不知是白粥太难喝,还是这面有特殊的东西,她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面。面特意煮烂了,但面香里混合了蛋香,澄澈的汤渗进面条里,带出一股滑嫩嫩的鲜甜。
要不是爷爷及时阻止,她差点把一整碗吃光。陈怜感到语言匮乏:“好好吃,比一般的面都好吃。"比学校的拉面好吃几百倍。
赵叔叔得意:“那是因为,我在里面加了一点特殊的东西。”陈怜说该不会是罂粟吧。
赵叔叔啧啧摇头:“怎么可能!大家都是文明人,遵纪守法些好不好,我只是放了点白砂糖。”
陈怜感觉被这句话砸了脑袋。这是哪个地区的吃法。赵叔叔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因为店里还有事,陈怜问赵叔叔明天还来吗?…她还想吃。
爷爷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挑嘴。”
赵叔叔挥挥手:“哪里,我们怜怜算乖了,以前我招呼过的小屁孩才叫难伺候。但明天叔叔还要上班,过几天再来。”陈怜能下床活动后,就算"出院"了,她的病床很快就被新的病人占据。再后来,一个房间里三张床都被填满了。
爷爷已经几天没睡好觉,况且卧具也不舒服,他说睡久了腰椎会痛。陈怜就提:“我守几天吧,你回家里睡一觉。"爷爷先是没肯,但陈怜说自己已不打算回家,而医院只给每床配备一个卧具。旁边的病友和两个看护也在鼓励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