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夜明(六)
“你在哪儿一一清澄!”
贺珩满头大汗地从县衙跑出来时,看着满城的混乱,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方才他按照她的指令、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县衙内那场血腥的清洗,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
县中上官已亡,他以镇北王世子之名强压,斩杀了几名死忠王麟、意图反抗的班头,镇住了场面,暂时接管县令职权。他下令:整肃衙役、稳定秩序、收治病患,重整城务。
他以为自己稳住了局面,至少是县衙这个核心。可当他带着疲惫踏出县衙时,扑面而来的,却是比县衙内还要汹涌百倍的混乱。“放我们出去!”
“瘟疫是狗官下的毒!是王麟!”
“他们想烧死我们!城外堆满了桐油!”
烧死他们?
贺珩心头一震,终于明白了王麟所说的“三日之期”意味着什么一一瘟疫在阳城爆发,王麟被迫封城之后,竞要用焚城的手段来收场!只是焚城应当是绝密之令,为何在尚在县衙之中,传言就已满城皆知?瘟疫之源、焚城之危,竞在顷刻间人尽皆晓,甚至比他得知还早一步。但此时,控制消息已经来不及了。愤怒的百姓像决堤的洪水,冲击着本就稀少的官差队伍。
他刚刚发布的命令在滔天的民怨面前苍白无力,余下的那些人手,如同投入怒海的小舟,七零八落,消失于人海之中。恐慌在蔓延,秩序在崩塌。
贺珩的目光仓皇扫过街巷,试图去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没有。
她去了哪里?她消失了多久?
这盘棋,他刚刚按照她的落子走完了最关键的一步,可是她去哪里了?阳城已经脱离掌控,她这个时候能在哪里?
而此刻,高墙之上已不见顾清澄的身影。
城门外,浓重的血腥气几乎盖过了桐油的刺鼻味道。顾清澄靠着冰冷的城墙,平静地喘息着,疲惫融入血液在她的四肢翻涌一一自阳城生乱以来,她几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可要她停下,她做不到。
她的脚下,已经躺倒了几个穿着差役服的人。有的喉管被割开,眼瞪如铃;有的胸口插着自己的佩刀,血污满地。就在片刻之前,城中孩童"平阳军"的呼唤声还在敲打着她的耳膜,铃铛与秦酒们施药的善举,令她紧绷的神经稍弛了一刹。可这仅仅是一刹。
很快,一些穿着官差衣服的可疑之人闯进了排队发药的人堆,借着"维持城务"之名,霸道地冲散了刚刚稳定下来的发药秩序。那些被称为“平阳军"的少女们被粗暴地冲散,有的人抢了药,有的人推开了秦酒。她从城墙上跳下来时,甚至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差役踢倒在地,药瓶摔碎。除此之外,有更多的官差,在她的眼皮底下偷偷地溜出城门……所图为何,已不必多言。
即便阳城的上官已死,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阳城不过是接近涪州、边境的一座弹丸小城,就算指望州府调兵平乱,也需层层上奏、上传下达。而对这些人而言,只要在镇压抵达之前,将阳城焚毁殆尽,便能一举抹平一切罪证。
局势正在逼她动手。
顾清澄轻轻呼了口气,疲惫到极致的大脑,给出了最原始、最冷酷的指令:威胁必须清除,立刻。
所有可疑者,一个不留。
在她呼气的瞬间,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动了。风声翩然间,她手中短剑如同黑暗中吐信的灵蛇,精准、无声地划破了第一个差役的喉咙。第二个差役惊觉转身,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冷得彻骨的眼睛,手中火折便落下,瞬间毙命。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她的身影像夜隼般掠过,“噗吡"抹掉了冲撞送药人流的官差的脖子,剑锋拔出时带起一串血珠,她的手腕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抓住她!她行刺官差!"有人慌张地低吼。很显然,她明目张胆的刺杀已经引起了剩余官兵的注意,此时她清晰地听见,向她的方向赶来的脚步声愈发密